她想過席廷禕不靠譜,甚至同他說那一番剖白心意的“愛慕”時,也想過他最後把那一番話告訴席沐白,衝着他對她的一點點好感,以及那“真心實意”,席沐白怎麼也會過來一趟。
而現在,已經快到了酒吧打烊的時間段,眼看着就要落空,明瑟洗杯子也變得心不在焉。
她在考慮,要不要假裝喝醉,直接跑進頂層裏。只是那樣的話,也太過刻意了些。
一直到清理完吧檯,和其他的服務生說再見,席沐白都沒有出現。明瑟從冰櫃中取出自己特地買的一小塊蛋糕,悲傷的和它面面相覷。
雖說作爲道具,它是白買了。但作爲蛋糕,明瑟還是蠻喜歡它的。
畢竟它看起來就非常好喫。
把那一小塊蛋糕撞進盒子裏,明瑟提着它,和酒吧裏僅剩的等着關門的服務生小哥打了招呼出門去。
一出門,一陣冷風簌簌而來,她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
這圍巾,還是前幾日席沐白送她的。
灰雀羽毛的顏色,質地柔軟,流蘇在頸下晃動。
明瑟剛走了兩步,忽而聽到一陣清淡的笑聲,一回頭,見到酒吧門旁拐角處,正好是燈光照射的盲區,站了一個人。
席沐白從陰影中走出來,黑睫微壓着,擡起來,眼中有幾分怠意。
他身高腿長,站在離明瑟不遠不近的距離,居高臨下淡淡的問:“廷禕說你找我?”
明瑟第一次,直面感受到席沐白無形的威壓。
不是刻意流露出的,而是自然而然,因爲長年身處高位所帶來的。
不再是她熟悉的那股溫柔和紳士,在他這樣沒什麼情緒的注視下,她幾乎要頂不住壓力。
猶如一盆冷水直面澆下,她被席沐白的溫柔縱容的不知天高地厚,以爲自己那些小手段當真能奏效,還扮演不接受包養的硬氣角色,殊不知他遞出橄欖枝來,她不接受,他怎麼可能會俯身第二次。
席沐白纔不是從前柳詩詩在校園面對的那些愣頭青,稍微勾一勾手指,便爲你捧出心來。
明瑟收緊拎着蛋糕的手,沉默了兩下。
席沐白倒很有耐心,等着她開口。
“是找你有事,”她開口,聲音低低的,擡手一圈圈解下自己頸上的圍巾,遞過去:“席先生,還給你。”
他接下,眯起眼:“就這點事?”
明瑟頓了一下,“嗯”了一聲。
席沐白的眼神淡淡從她身上掃過,不帶什麼情緒,靜的像冬日厚厚不化的雪,沉沉涼涼。
“好。”他吐出這麼一個字,拿着圍巾擡腳就要走。
明瑟看着他的背影,咬咬牙,喊出一聲“席先生。”
席沐白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明瑟悄悄深呼吸了一下,再開口時帶了些遊移不定:“席廷禕跟你說了什麼?”
他回過神來,沉穩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你希望他跟我說些什麼?”
她收緊指尖,對上他的視線:“我不知道。”
冷風從船艙裏灌進來,她裸着一截脖頸,覺得寒意入骨。
席沐白笑了一下,語氣溫柔彷彿回到前幾天:“瑟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很多機會只有一次?”
明瑟鼻尖被凍的微紅,似乎在盡力壓抑着什麼,開口還是忍不住透出一絲哽咽:“我知道。”
她低着頭,地下的影子漸漸靠近,他走近,輕輕嘆了口氣,把圍巾再度一圈圈給她戴上。
目光裏灰雀色圍巾上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依稀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明瑟往前走了一步,張開胳膊,堪堪環住席沐白的腰。
順手悄悄往他口袋中塞了個東西。
她聽到自己心臟“撲通撲通”的跳,把臉貼在他大衣挺括的衣衽邊緣,鼻尖全是雪松冷香,聲音悶悶的說:“席先生,我喜歡你。”
席沐白的手垂在衣側,目光一動,是毛絨絨的黑色頭頂,順着往下是黑漆漆的睫毛,蓋着奶白肌膚上的鮮紅淚痣。
他嗟嘆一聲:“瑟瑟,是你不願意的。”
明瑟聽到他出聲後,便收回了手,退後拉開距離,說道:“席先生,我同你說這個,並不是要反悔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而已。”
她的神情專注,目不轉睛的凝望着他,彷彿要把他的模樣刻在骨子裏一樣,輕輕的說:“我找你,是因爲今天是我生日,席先生,你可以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嗎?”
“生日快樂。”席沐白說。
明瑟被冷風吹的蒼白的臉露出一絲笑,暈出一點動人的紅來,像是知足了,說:“多謝你,席先生。”
爲了張媽媽籌醫藥費,明瑟在萬國地下賭場孤注一擲賭上所有籌碼時,也沒覺得自己這麼像個亡命之徒。
她現在只能賭席沐白那捉摸不透的心思。
席廷禕來找她時,急切的問她什麼時候去找段聲。
明瑟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論如何,席廷禕答應她的事辦到了,她也爽快的去找了段聲。
只是結果,卻不知道怎麼對席廷禕開口。
她猶記得段聲聽到她的來意後似笑非笑的表情,摩挲着她閃亮的大紅寶石戒指,淡淡開口說:“瑟瑟,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明瑟當時的震驚,頭頂一片天雷滾滾。
段聲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的表情,“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有未婚夫還要跟那小子上.牀?”
明瑟呆呆的點點頭。
“因爲我未婚夫死了呀。”段聲說。
“那,”明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姐姐,故人既然已去,你可該往前看,席廷禕······人還是不錯的。”
段聲嗤笑了一聲,神情中看不出什麼悲傷:“他死了我也永遠是他的妻子。”
她說這話時,口氣中的漠然讓明瑟明白了,席廷禕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了。
明瑟離開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段聲赤腳坐在抱月椅中,紅髮綠裙,彷彿與世隔絕,盯着手中一張照片看。
她遠遠的窺見那照片一點,眉眼溫頓,和席廷禕的眉眼七八成像,只是席小少爺是驕傲的像只公雞的氣質,照片中的男人卻柔和的彷彿能包容所有。
明瑟十分發愁,要怎麼跟席廷禕說,
難不成要說,段聲有深愛的人,只不過死了,拿你當個替身一夜情而已,你別癡心妄想了。
這麼說的話,明瑟懷疑席小少爺會當場把她掐死。
“明瑟!明瑟!”席廷禕在她面前揮揮手:“傻了你,說句話啊,要到了嗎?”
“啊,”明瑟回過神來,見他笑的殷勤,滿滿的都是期待,一時更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什麼,席廷禕,我覺得你跟段聲不太合適。”
席廷禕:“······你什麼意思?”
明瑟面色嚴肅,認真的問他:“你喜歡段聲什麼?”
席廷禕果然被噎住了。
“如果你只是因爲一時的新奇,或者說,征服欲,那我覺得你這不能稱之爲喜歡。”
“我······”
“你再好好想想吧,”明瑟說:“你到底是因爲喜歡她才這麼堅持不懈,還是因爲她不搭理你才激起你的喜歡。征服欲和喜歡是兩碼事。”
席廷議神色恍惚,陷入沉思。她趁機趕他離開了。
兩天後,賽琳詩號停靠波士頓港,停靠時間一天。
席沐白一直沒有出現。
明瑟的希望破滅了百分之九十九。
還剩一絲希望,來源於遊輪五小時後纔再度起航。
她沒有等來席沐白,倒是席廷禕,失魂落魄的又來了,站在段聲的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明瑟心裏掛着事,隨口提醒了他一句:“她不在,喫飯去了。”
席廷禕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躊躇了半天,纔開口說:“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兒。”
“你說。”
“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你說的話,但暫時也沒想明白。她不願意留聯繫方式給我,我也不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名片給她,如果她想聯繫我的時候隨時都能聯繫,想要我幫什麼忙也可以開口。”
明瑟接過他遞過來的名片,倒沒了言語。
席廷禕說完這一通話後,鬆了口氣,跟她道別說有機會再見,去京都玩一定要找他,他食宿全包。
明瑟在心裏默默的說,放心吧,就算不是爲了去找你玩,衝着你二叔,咱倆也一定有再見的機會······
望着席廷禕離去的身影,她總覺得特對不起他。
不管怎麼說,在他得知自己喜歡的非良人時,是真心實意的爲她考慮勸解過的。
明瑟從小到大,遇到真心對待自己的人不多。
所以總是格外珍惜別人對自己的真心。
卻讓她在一場從騙局開始的相識中,結試到了席廷禕,註定了她就滿口謊言。
走廊末尾的透明玻璃窗後,海面再度激起龐大的一陣陣波浪。
賽琳詩號,再度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