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九祁什麼也沒問,帶着景召去了紅粟寨的竹屋,留了人守着,從那之後,景召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那裏。
景九祁給他找了很多老師,刀槍騎射、天文地理,什麼都教。
八歲到十五歲,那七年裏,景召與外世隔絕,商領領是唯一一個闖進他領地的人。
“Help!”
和男性不一樣,女孩的聲音很乾淨,很清脆。
景召擡頭,從窗戶的縫隙裏看見了少女髒兮兮的臉,她慢慢放下手。
門口保鏢的槍口依舊對準着她。
景召放下手裏的書,起身走到門口,推開木門:“需要幫助嗎?”
父親給他請了那麼多老師,但沒有一位老師教過他樂於助人。。
他也不清楚,他爲什麼要放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女進他的領地。
十四歲的商領領剛張開,稚嫩,卻很漂亮。
“我不是壞人。”她站在門口,沒有隨意走動,“我來自帝國,是被綁架到這裏的。”
她說一樓流利的外語,身上的紅裙子雖然髒了,但依舊看得出來價格昂貴。鞋子在逃跑的時候弄丟了,一雙腳傷痕累累,腳踝上戴着一條寶石腳鏈,上面墜着兩顆紅寶石,空了一個位置,大概原本是三顆,弄丟了一顆。
她往前走一步,地上留下帶着血的腳印。
“你能幫我聯繫我的家人嗎?”
景召把紙筆放在桌子上,終於開口:“號碼。”
他用的是帝國的語言。
“你會說帝國話?”異國他鄉,遇到相同語言的人,神經長時間緊繃的她終於稍稍放鬆,“你也是帝國人嗎?”
他不回答問題,還是剛剛的兩個字:“號碼。”
商領領寫了號碼給他。
“等着。”
“哦。”
然後他出去了。
商領領站在門口沒有亂走動,他很快又回來了,坐到靠窗戶的椅子上,拿着一本外文的書在看。
她小心地上前:“你叫什麼名字?”
他繼續看書,沒有回答。
“這裏就你一個人住嗎?”
“你的家人呢?”
“你在看什麼書?”
她話真多。
景召一句也沒有答。
她終於安靜下來,挨着門口坐下,可能太累了,沒一會兒竟睡着了。
景召放下書,打量她。
她睡了六個小時,姿勢都沒換過,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猛地站起來,看見他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
她重重鬆了一口氣,看見桌子上有面包。
“我可以喫嗎?”
景召嗯了聲。
她跑過去,抓起來就往嘴裏塞,像倉鼠,塞的滿嘴,鼓着腮幫子嚼。
景召去倒了杯水,放在桌上,然後自己坐回椅子上,拿起書,翻了一頁在讀。
她喫飽後,開始打量四周,走到窗戶邊,藉着光去看他。
景召翻書的手頓了一下。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
出於防禦本能,景召很快把手抽走:“幹什麼?”
書掉在了地上。
他伸手去撿,眼皮卻擡着,盯着她。
她蹲下去,盯着他撿書的手:“你這裏有個疤。”
景召的食指一側有個傷疤。
“怎麼弄的?”
景召不明白,他們並不熟,這個女孩爲什麼這麼大膽包天,敢隨便碰他的手。
她話真的很多。
“小哥哥,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不能嗎?”
“爲什麼呀?”
她赤着一雙腳,蹲在椅子旁邊:“你會說帝國話,是不是以前在帝國住過?”
“你手上的疤怎麼來的?”
“什麼時候摔的?”
書看不進去了,景召合上書本:“我沒說是摔的。”
她哦了聲:“我猜的。”
她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也髒,可以用蓬頭垢面來形容。但燈光裏,她那雙眼睛澄澈明亮,像泡在水裏的黑瑪瑙。
景召見過的女孩子很少,這些年來就只有她一個,原來和他不同、和外面那些保鏢不同、和他的老師們也不同。
她是活靈活現的,生機勃勃的。
這些詞應該都用錯了,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女孩子。
“小哥哥,外面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她好像一點都不怕他:“他們好凶啊,居然還有槍,你不會也是被綁架的吧?”
“哦。”
如果真要形容,應該是漂亮。
她很漂亮,即便臉那麼髒。
景召起身,去臥室,拿了雙乾淨的拖鞋,扔在地上。
她穿上:“我晚上睡哪啊?”
他指了一間房門。
她沒有立刻去睡覺,而是去桌上拿了兩個麪包,然後問他:“爲什麼這裏的天總是黑的?”
因爲戰爭。
“這裏的月亮一點都不亮。”十幾歲的女孩子很適合穿紅色,像一團張揚奪目的火焰,“你去過帝國嗎?”
景召站在門口:“嗯。”
“什麼時候?”
“很小的時候。”
他的老師除了教他東西之外,不和不會有任何別的對話,父親話更少。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說這麼多話。
商領領追着問:“很小是什麼時候?”
景召不再回答了:“睡吧。”
他關上了自己的房間,在門後站了一會兒,等沒有聲音了,才坐到牀上,藉着維加蘭卡總是昏沉的月光看自己的手。
她爲什麼抓他的手?
*****
“領領。”
“領領。”
商領領睜開眼睛,看見了楊姝,像做夢一樣。
她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自己還在竹屋裏:“媽媽。”
楊姝張開手,抱住她:“媽媽來接你了。”
楊姝很少抱商領領。
她應該不愛她。
“爸爸呢?他怎麼沒來?”
楊姝紅着眼眶說:“爸爸在家裏等你。”
*****
竹屋客廳的桌上放着一個白色信封,裏面是厚厚一堆酬謝金。
女人對景召說了三次謝謝,每一次都深深鞠躬。
商領領要走了。
他仍然看書。
“小哥哥,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
他搖頭。
她看着他,眼神不像只有感激:“帝國的月亮很美,你以後要不要去看看?”
她的眼神……
像某種肉食動物,攻擊性很強,看他竟像看獵物。
“這是謝禮,謝謝你救我。”
她把一顆紅寶石放在桌子上,是從腳鏈上扯下來的,是兩顆中大的那一顆。
另外她還留了一個地址。
她被她媽媽帶走了。
竹屋又恢復之前的樣子,安靜、沒有人氣,地上有她的腳印,腳印上有幹了的血跡。
景召看不下去書,在看桌上的紅寶石。他
下午,明騰從外面回來:“小九爺。”
景召坐在椅子上,窗戶開着:“查到了嗎?”.七
“上週,商華國際的千金被人綁架了。”
商華國際。
景召知道商華國際:“她叫什麼名字?”
明騰說:“商領領。”
是她啊,帝律公館,商領領。
八歲的事景召還記得。
“她到了吧?”
“已經安全抵達帝國了,還有一件事。”明騰說,“商華國際的繼承人商淮序被綁匪燒死了。”
*****
“砰。”
“砰。”
“砰。”
一連三槍,全部十環。
景召的槍法已經能堪比一流的狙擊手了。
景九祁遞給他一根木棍,他接過,和景九祁,過招,十分鐘不到,景九祁的棍子抵住他脖子。
“你輸了。”
景召打不贏他,一次都沒贏過。
維加蘭卡的十一月不冷,景召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條長褲,少年人的身軀已經不單薄,肌肉線條很明顯。
“我什麼時候能出去?”
旁邊有水管,景九祁拿着水管直接往身上淋,一身腱子肉,滿身傷疤:“等你贏了我。”
“不公平。”
景九祁的左眼是假眼,沒有光,是灰白色的:“怎麼不公平?”
“你比我早出生了三十二年。”
景召已經很少叫景九祁父親了。
景九祁離開後,竹屋外面的保安也離開了。景召自由了,他先去古寨沙,見了景九祁。
“我要去一趟帝國。”
“又去見她?”
景九祁以爲景召是去見陸家那個女人。
景召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