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業推開門,跑進來。
“哥哥。”
陳野渡坐在窗戶旁邊的椅子上,正在輸液的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沒回頭:“叫叔叔。”
真是比小孩還要善變的叔叔。
“好的。”立業喫力地拖起一把小點兒的椅子,拖到善變的叔叔旁邊,一大一小穿着同款的病號服,同款望天,“叔叔你在幹什麼呀?”
“思考人生。”
十四歲的閱歷要怎麼過三十一歲的人生。
陳野渡在想這個。
立業託着自己的小下巴:“人生是什麼?”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立業很納悶:“爲什麼都要等長大?我問媽媽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媽媽也說要再長大一點。”
立業憂傷地看着外面的天:“萬一我長不大呢?”
陳野渡住院這幾天,立業每天都會過來。
陳野渡轉頭看小傢伙:“你哪裏不舒服?”
立業拍拍自己的心口:“這裏。”
立業患的是先天性心臟病,在等合適的心臟移植,從他出生起,他就一直住在醫院。
外面有人叫喊立業。
“我媽媽叫我了,哥哥,我走了。”
是叔叔。
下次再糾正吧,陳野渡心想。
上午,景召和方路深都來了,跟約好了一樣。秦響藉口去洗水果,故意騰地方讓他們幾個敘舊。
“我們是同窗?”陳野渡問景召。
“嗯。”
景召在切蘋果,他的手不算白,但莫名地就很適合拿刀子。
“關係怎麼樣?”
“一般吧。”
“我猜也是。”陳野渡昨天刷到了好幾個他跟景召的CP緋聞,他直男好吧。他好好一個根正苗紅的導演,沒跟女明星傳緋聞,跟景召傳算什麼事兒。
景召把蘋果切成了一個個兔子的形狀。
商領領不怎麼喫水果,景召跟景河東學了“水果雕花”,兔子算簡單的,用西瓜雕玫瑰很難。
好在景召耐心好。
一個蘋果切成了六隻兔子,景召放下水果刀,把他帶來的文件袋拿過來,扔到病牀上。
“什麼東西?”
陳野渡打開看了看,裏面有文件還有鑰匙。
“你的工作室,你的電影項目,你的財產公證。”景召用叉子插起水果,很閒情逸致地揹着陽光坐在帶扶手的椅子上,很濃顏的一張臉,精緻明豔得連太陽都要當他的陪襯,“都還伱,你的事情你自己做。”
哦,關係不一般啊。
陳野渡看向另外一個,方路深。
方路深哪像來探病的,一進門就開始看電視。
電視劇的名字叫《天塌地陷愛上她》。海外引進的劇,配音奇怪得讓人齣戲。
“我要換臺。”
方路深回了下頭:“你想看什麼?”
陳野渡說:“球賽。”
“你想着吧。”
陳野渡領悟:這個是塑料朋友。
跟塑料朋友也沒什麼好聊的,閒來無事,陳野渡偶爾往電視上掃個一兩眼。
一集之後,陳野渡從病牀上坐起來了。
變性女主質問原配:“你告訴我,潤潤到底是誰的孩子?”
原配閃躲:“是你的。”
“你還要騙我?”女主把親子鑑定扔在原配臉上,“潤潤的生父根本不是我!”
原配兩行淚落下來:“潤潤是——”
一集結束。
陳野渡沒忍住好奇,問方路深:“潤潤是誰的孩子?”
“男主的。”
陳野渡三觀崩塌:“他們不是兄妹嗎?”十七年後的世界已經這麼open了?
方路深劇透:“男主是抱養的。”
“你怎麼知道?”
方路深翹着二郎腿,黑襯衫解開兩粒扣字,戴着眼鏡像個斯文敗類:“下一集我搶鮮看了。”
先看完下一集就很有優越感似的。
陳野渡手腳並用拿到遙控,點到下一集,結果不出來:“怎麼看不了?”
方路深笑得像只老狐狸:“要會員。”
方路深好脾氣地登上會員。
陳野渡聚精會神地看下一集。
方路深坐到景召旁邊,就一個叉子,景召用過的,他也不嫌棄,插了塊雕成兔子的蘋果咬進嘴裏。
他湊近景召耳邊,低聲說了句:“是原來那個傢伙沒錯。”
哪怕回到十四歲,感興趣的還是會感興趣,會喜歡的也還是會喜歡。
景召和方路深午飯之前走的。
秦響把脫下來的上衣放進桶裏,身上只剩貼身的內衣。下一秒,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推開,她下意識回頭。
門啪的一下關上了。
陳野渡在門外:“對不起。”
秦響把衣服穿上:“鎖壞了。”
“我找人來修。”
秦響換完衣服出來。
陳野渡端端正正地坐在病牀上,電視機沒開,但他目不斜視地盯着電視機。
他臉很紅,耳朵也很紅。
秦響在牀邊坐下,重新拿起織到一半的嬰兒毛衣,目光不經意間看到陳野渡的手指,不停地在摳牀單,她不禁彎了彎嘴角。
一直偷偷瞥她的陳野渡剛好看見:“你笑什麼?”
“我沒有。”
“你笑了。”
秦響笑得更深了,眼睛彎彎的,神情很生動。
陳野渡彆彆扭扭地解釋:“我只是還不習慣。”他假裝老練和鎮定,“以後會習慣的。”
這下輪到秦響臉紅了。
氣氛有種古怪的曖昧感,陳野渡覺得得說點什麼轉移一下:“我問過給我治病的那個教授,他說催眠的話也許可以恢復記憶,我想試試。”
秦響織毛衣的動作停頓:“別試了。”
“你不希望我記起來?”
“不是,你也說了,只是也許。”她更怕他會更嚴重,她說,“我們順其自然吧,我希望你想起來,但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我更希望你身體健康。”
她沒有那麼貪心,很滿足現在。
陳野渡目光熾熱地看着她問:“你就不怕我想不起來會沒有以前那麼喜歡你?”
秦響放下毛衣,突然站起來,靠近他。
距離猝不及防地拉近,陳野渡慌不擇路地往後躲:“你、你幹什麼?”
他瞬間上臉,熱的。
秦響難得笑得這麼狡黠:“你還是很喜歡我的。”
一定是靠得太近了,以至於……陳野渡閉上了眼睛,他以爲秦響會親他,憋着呼吸在等。
秦響笑着坐回去了。
陳野渡睜開眼,懊惱地把頭轉到一邊,呼氣、吸氣……還有生氣。
十四歲啊,還是太嫩。陳野渡知道,他玩不過的。
他悶悶地嗯了聲。
秦響問:“什麼?”
“順其自然。”還有,他好像是很喜歡她。
外面有點吵。
秦響看了看門口,她從門上的小窗口裏看到了陳知惠。陳知惠沒有進來,站在走廊。
秦響放下毛衣,起身過去。
“怎麼了?”她問陳知惠。
陳知惠看着遠處的一間病房,是立業的病房。
立業的病房裏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立業的媽媽哭着在喊立業的名字,建國抱着很大一罐棒棒糖,是要給立業的。
陳野渡也出來了。
過了將近有十分鐘,醫生和護士相繼從立業的病房裏出來。
陳知惠在忍住,拉住了並不認識一位的醫生:“救回來了嗎?”
那位醫生頭上都是汗,戴着口罩,一雙眼睛很亮:“救回來了。”
“幸好。”
立業被送去了重症室。陳野渡這一樓是VIP病房,少了嘴甜愛喫糖的立業,突然冷清了很多。
晚飯後,陳野渡去了兒童重症室,進不去裏面,只能在外面,隔着玻璃看。
立業在裏面對陳野渡揮手,他嘴巴一張一合,喊的是:“哥哥。”
陳野渡擡手也揮了下:“都說了要叫叔叔。”
下次一定讓他改口,下次再告訴他什麼是人生。
算了,希望沒有下次,希望他直接出院。
要珍惜啊,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