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有些安靜,刺骨的寒風從殿門透進來,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音。

    寒風拍打着朝臣們的衣襬,一陣凌亂,上下翻飛,正如他們此刻的心情。

    看着地上的大漢,不少人紛紛邁過臉去,面露極爲不適的模樣。

    幾日間,屍體早已變得血肉模糊,渾身惡臭,讓人不忍直視。

    對於夥伴的屍體,匈奴首領視若無睹,恭聲道:

    “陛下,這次過來,外臣可是帶着我們草原上最偉大單于的誠意,還望您莫要……”

    “誠意?”

    龍椅上,嬴政的聲音響起。

    “沒錯!”匈奴首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我家單于不忍兩國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固欲與大秦罷兵言和,永結兄弟之好!”

    “譁!”

    此話剛落,就聽到殿內響起一片喧譁。

    殿內大臣先是一愣,旋即個個喜笑顏開。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次匈奴派使團過來,居然是求和的!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要知道北境邊上,三十萬秦軍銳士枕戈待旦,每日花銷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如果兩國能握手言和,那這三十萬秦軍便可立即轉爲三十萬百姓。

    上陣爲兵,下陣爲民。

    有了這三十萬百姓,開墾荒地,修築水利,哪一件不比空耗着國庫要強?

    可很快,衆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大漢身上,這才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匈奴使者滿懷誠意而來,卻橫死街頭,這要是傳回去,定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到時匈奴決意報復,北境那三十萬軍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一念至此,大臣們不禁有些慍怒,心想也不知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當街攔殺匈奴使者!

    這不是給人添亂嗎!

    大臣們全都朝龍椅那邊看了過去,只等着嬴政的決斷。

    “你欲如何?”嬴政面無表情,目光只是落在了角落裏那封黑龍衛的密報上。

    聞言,匈奴首領猛地擡起頭來,咬牙切齒道:

    “外臣希望陛下將那兇手交給我等,以祭族人在天之靈!否則就算我匈奴勢單力薄,也定要拼死一戰,報仇雪恥!”

    “這……”羣臣面面相覷,小聲議論了起來。

    匈奴人被殺固然可憐,但就這麼將大秦子民交出去,豈不是有損國威?

    可若是不交,匈奴勢必要復仇,這可如何是好?

    “陛下,臣以爲使節所說,不無道理,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既然兇手當街殺人,按我秦律也是死罪。

    還請陛下下令,責咸陽令在及時緝拿真兇歸案,如此一來,我兩國化刀兵爲玉帛,豈不美哉?”

    這時,一個華服男子走了出來。

    “敢問這位大人名諱?”匈奴首領眼神一亮,朝那人行了一禮。

    “老夫孔鮒……”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文昌君!失敬失敬!”

    匈奴人一臉崇敬之色,對着孔鮒笑道:

    “外臣雖居苦寒之地,但亦聞得令先祖孔聖人之大名,都說儒家以仁義治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文昌君若得空閒,可否指點一二?”

    “哦?你們匈奴也知我儒家?”

    聞言,孔鮒心中一陣暗喜,臉上卻表現的風輕雲淡。

    “這是自然,這天下誰人不識孔孟之名!還請文昌君莫嫌吾等粗鄙之輩,不吝賜教。”匈奴首領說的認真,虔誠地彷彿一個信徒。

    見狀,殿內羣臣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沒想到這蠻荒之地,竟然也讀聖人文章。

    而且從進殿開始,這匈奴人舉手投足,知禮守儀,漢話純正,若不是那粗獷的外表太過礙眼,與秦國百姓簡直毫無差別。

    看來這聖人教化,果然厲害,這不,就連蠻夷也口稱孔孟了。

    一時間,衆人看向匈奴首領,都覺得順眼了幾分。

    “文昌君此言差矣!”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看到來人,羣臣猛地一驚。

    公子扶蘇!

    這是怎麼回事!

    扶蘇先是朝孔鮒行了一禮,旋即看向龍椅那邊,躬身道:

    “啓稟父皇,自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大秦統一山河,上靠的是父皇運籌帷幄,勵精圖治,下靠的是將士浴血奮戰,三軍用命,他匈奴要戰便戰,豈可將我大秦百姓送於敵手?”

    朝臣們暗暗點頭,心中卻越發納悶了。

    要知道這位扶蘇殿下可是一直以儒家門徒自居的,現在卻公開反對聖人之後,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很快,就見扶蘇話鋒一轉,看向匈奴首領,冷笑道:

    “何況,那日諸位一不亮明使者身份,二未有大秦官員陪同,就這麼明目張膽現身於我咸陽街頭,別說只殺死一人,就是將爾等盡數斬殺,亦未嘗不可!”

    “轟!”

    扶蘇話音剛落,周圍便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沒想到昔日裏,這位只會滿口仁義的長公子竟然變得如此硬氣威武!

    簡直不可思議!

    此時,饒是李斯心中也不禁嘖嘖稱奇。

    大爭之世,世人皆有血性,有血性,則必有爭心。

    雖然天下一統已有些時日,但大秦臣工上下,每一個老秦人的血性並沒有丟失。

    現在,聽扶蘇這麼一說,那股發自於骨子裏的熱血便被激發出來。

    大堂之上,頓時戰意高漲,羣臣紛紛高呼着: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望着這一幕,匈奴首領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暗道:

    “這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大秦麼?果然恐怖如斯……”

    龍椅上,嬴政看着眼前這個兒子,微微頷首。

    “果然是玉不琢不成器,想不到這孩子被咱訓斥之後,非但沒有消沉下去,反倒長進不少。”

    “衆卿家平身,公子扶蘇激昂秦人士氣,朕心甚慰,當賞!”

    聞言,扶蘇眼角喜色一閃而逝,連道不敢。

    “兒臣亦是秦人,亦有秦骨熱血,本應如此,不敢領賞。”

    見扶蘇這麼說,衆人眼中讚賞之色越發濃郁了。

    “殿下說的是,唯有我大秦江河永固,百姓纔有好日子過,之前是老夫失言了。”

    這時,眼見形勢大變,孔鮒也紅着臉,朝扶蘇拱了拱手。

    “夫子萬萬不可!”

    扶蘇趕緊躲開,避開了這一禮。

    “夫子所言也是爲了天下百姓,何罪之有,還望夫子莫要怪罪弟子孟浪!”扶蘇惶恐道。

    “好!好!好!”孔鮒點了點頭,大笑三聲道:

    “公子乃真君子也!老夫替大秦賀!替陛下賀!”

    聽到這話,衆人無不豔羨的看向扶蘇,尤其是那幾個儒家子弟,全都一副激動的神色。

    要知道,能得到這位的親口誇獎,那就相當於得到了儒家的官方認證。

    以後無論走到哪裏,一個由孔家傳人親口認定的真君子招牌,都絕對是一件大殺器。

    扶蘇連忙向孔鮒鄭重行了一禮,纔回到了位置上。

    “既然事已至此,我勸使者還是回去吧,是戰是和,悉聽尊便,我大秦隨時奉陪!”

    羣臣精神紛紛一陣,這扶蘇殿下說話就是提氣啊!

    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匈奴使者並沒有離開,反而笑了起來。

    “使者這是何意?”扶蘇微微皺眉。

    “好一個是戰是和,悉聽尊便!”

    匈奴首領咀嚼着這幾個字,環視周圍,突然暴喝道:

    “我匈奴兵微將寡,你大秦固然不怕,可若是我與南海諸族聯合發兵呢!

    到時北線南線腹背受敵,你大秦可還能如此傲氣嗎!”

    匈奴人目光直接朝龍椅上方看了過來,冷笑道:

    “陛下,外臣怎麼聽說你那南海領將王翦,在半月前就已隕落,不知可有此事?”

    “什麼!王翦戰神竟然隕落了!”

    聽到這話,殿內溫度瞬間降到了極點。

    周圍一片鴉片無聲,落針可聞。

    殿內羣臣面如土色,一股濃烈的恐懼感頓時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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