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飄揚着銅錢紙,一戶人家門前放着兩隻白幡,一個童男紙紮臉上畫着紅紅的圓團,在臉上洇開,一個童女紙紮臉上畫着悽然的笑,那兩顆用畫筆點上去的眼睛像是在某一刻活了過來,目光炯炯地盯着紅色軟轎,嘴角詭異地上揚。
有老人唱着古老的歌謠:
“昨夜因打北邙山過。
見個骷髏兒道邊臥。
雨灑風吹,骷髏被牧童打破。
知他是,李四張三王大。
低頭無語思量我。
大限來時怎嚲。
家有千金,難免這場災禍。
休爭我,到底一家一個。”
這如在曠野長吟的古歌像是能傳入每個人的夢裏,讓緊閉着雙眼的君娉婷打了個寒噤,她緩緩地睜開雙眼。
她發現自己正出於一個狹小的空間,並且隨着歌謠一搖一晃,自己渾身上下依舊不能動彈。
思及昏厥前聞到的氣味,像是某種菌類的味道,因爲要熬煉血巫書藥劑的緣故,現在她對各種植株都熟悉了許多。
“也許是魔嶺烏頂菌,所以說他們現在要帶我去胥夢澤?”君娉婷心中盤算。
胥夢澤在昭國也被稱作魔嶺,因爲進入者有去無回,但是凡人又是怎麼將胥夢澤生長的魔嶺烏頂菌帶出的呢?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諳熟其中門道,凡人也可以在其中存活。
只要不是致命的地方,君娉婷都可以接受。
但是,這些人爲什麼要綁架她呢?
她正想着,便感到自己的轎子沉了沉,像是什麼東西落到了自己的轎子頂。
君娉婷下意識想要往轎子頂望一望,然而她還是不能動彈,只有眼皮能微微眨動。
她聽見自己的頭頂傳來說話聲。
“聽說沛國公府的慕小姐生得絕美,可惜,偏偏要被獻祭……”
“沒法子,誰叫那位選中了她呢?”
“能爲大人獻身,是她的榮幸。”
“呃,如今祭壇已經搭建完畢,等到明日丑時,便是獻祭之時,這是最後一個了!”
“之前不是死了一個?”
“後來大師不知從哪兒又抓回了一個,正好湊齊。”
君娉婷聽着頭上的對話,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恨不得上去將這些人通通錘死,你們要抓慕小姐,把我擄了幹什麼?
哦,我就是偶然路過然後被劫錯的那個唄!
還有什麼祭壇獻祭,難道是要召喚什麼邪神?
君娉婷忽然間覺得自己攪入了一件不得了的詭異事件,她現在只是剛剛入門級別,突然間把難度調得這麼高作甚?
我搞不定的啊!
“原來先前霜序提過的貴族少女失蹤事件,什麼採那啥大盜,不是有什麼好女色的小賊,而是一羣邪教徒劫掠祭品啊!還偏偏挑貴族小姐,他們的邪神還挺挑食?”君娉婷心中腹誹不已。
提到霜序,她又想起來,霜序還在地上躺着呢,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希望能被人發現。
倒是我自己,現在是半步在被邪神搞死的地步啊!
怎麼整?
就在她一路的糾結之間,轎子停了下來,轎子頂三個人跳了下來,探過頭來掀開簾子,君娉婷迅速閉上眼睛,裝作自己還在昏迷。
好在這些人沒有細看,一個人摸了摸她的臉,良久:“媽耶,真的好看,比我老孃都好看。”
“你怎麼見個女人就跟你娘比?哪個小娘皮不比你那個老孃標緻?”另一個一臉不屑,將他推開,然後也看得兩眼發直,“確實好看。”
隔了一會兒,嘆一句:“可惜。”
三個人可惜來可惜去,就是沒有一點良知想要放她離開,還是將她抗在肩頭,運送到了一個昏暗的地方。
等到再沒聽見別的聲音,君娉婷纔敢睜開眼睛。
這時候,她的全身都有些發麻,甚至產生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被抗了一路,太顛簸了。
君娉婷倒在絨毯上僵了不知多久,只聽得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吱呀吱呀”機杼聲,還有從隔壁傳來的泣涕聲。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雷霆轟隆隆作響,蓄在陰雲中的雨瀑終於一頃而下,噼裏啪啦。
雨聲掩蓋了隔壁的哭泣聲,也掩住了君娉婷起身的聲音。
她終於恢復了直覺。
果然,這種狀態只能維持一定的時間。
“這裏並不是在胥夢澤。”
君娉婷在靜靜聽着機杼聲時便明白了這一點,她有些懷疑,自己並沒有被那些人帶出王都。
那些人比她想象中還要大膽,竟敢在王都佈置祭壇做出獻祭之事?
她猜測自己目前是在兩儀街,王都之中唯有兩處綢緞莊招到大量女工日夜紡織,梁記綢緞莊位置臨近護城河,時有官兵巡邏,不可能是這羣人聚集圖謀的場所,而另一處週記綢緞莊則在兩儀街,日常偶有行人往來,既不會過分偏僻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又能方便這些人換裝遮掩行蹤,再合適不過。
腳步在門外響起。
“賀嵐大師,您放心,那個慕小姐已經被咱們弟兄幾個順順利利帶回來了!”
“沒留什麼尾巴,藥量用得不多,現在應該已經醒了……”
“您來看看,保證讓您滿意!”
乍聞陌生人的聲音,君娉婷本欲裝睡矇混過去,但聽到第二句話,她索性不裝了,靜靜看着門扉被推開,立於暗處。
爲首者是一個四五十歲左右的男子,顴骨頗高,兩頰凹陷,皮膚上帶着老年斑,比正常這個年紀的人看上去滄桑蒼老許多,應當就是這些人口中所說的賀嵐大師。
立於賀嵐左右的是兩個猴兒樣的尖臉男子,長相普通,屬於扔在人堆裏分不清的類型,應該是之前轎子頂三人中的其中兩個。
君娉婷心中有了數,並不開口,等着對方說話。
“唔,果真是生得端麗冠絕的名嬡美姝——”賀嵐面龐無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像是黏糊糊的觸手在君娉婷的肌膚上梭巡,嘴角鬆弛的肌肉線條勾勒出貪婪而又邪氣的氣質。
君娉婷強忍着心間的噁心感,她見過許多男人流露出那種直白惡劣的眼神,但眼前這個人比那些人還要讓人感到噁心,視線貪婪得像是恨不得將她剝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