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病甲覺得她自欺欺人,這很不好。
自欺欺人,就意味着掩自己的耳目。
假裝自己聽不見,假裝自己看不到。
君老弟若是看不到,那他還看什麼熱鬧。
於是他道:“丹繆雖然現在喜歡琴師,但是,琴師對她毫不動心,難保今後,丹繆不會被另外的別的優秀男子打動。”
就比如說你表兄。
君老弟,你該有點兒危機感。
曹病甲衝君娉婷擠了擠眼。
君娉婷心中五味雜陳,並且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先前,覺得曹病甲是個渣渣,還是個最沒有底線的渣渣。
但是誰能想到,在他這僞裝的渣渣的假象之下,還隱藏着如此一副願意爲了心上人付出的深情面孔。
不求回報,眼睜睜看着心上人另投他人。
只能獨咽苦果。
在心上人需要自己的時候出現,只是爲了幫她的忙。
甚至,還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是爲了幫她的忙。
情根深種,義海深情,令人血淚俱下。
曹病甲竟然還奢望着今後丹繆會喜歡上他自己,爲了這根本不可能的一線希望,盼望到如今,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唉。”君娉婷嘆息一聲,“若是她今後真的愛上了他人,我也是理解的。”
曹病甲愣了一下。
你怎麼能理解呢?
你應該對自己的表兄多加維護,對丹繆無比警惕,甚至不惜對她出手,最好是同你表兄說:“這個女人有哪裏好?她哪裏比得上我,你今天必須選一個,你究竟是要他還是要我?”
然後丹繆大怒,扯上琴師一起打成一團。
這種熱鬧,纔夠味,才足夠帶勁兒。
曹病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君娉婷看他激動的神情,心道他竟然爲了這句話如此情緒外露,果真是愛慘了丹繆。
愛到深處,已是從塵埃裏開出花來的卑微。
丹繆正好這個時候走了過來,曹病甲看見她手上的烤魚,當即迎了過去。
琴師默默坐在一旁啃着烤魚。
君娉婷看着琴師,再看看丹繆和曹病甲,她難得的有些左右爲難。
姜玄祁道:“怎麼?”
“沒什麼。”君娉婷感慨說,“就是突然感慨,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真的好難好難。我之前覺得曹病甲是個虛僞的人,現在想來,真是錯怪他了。”
姜玄祁無言。
君娉婷又道:“他原來是個情根深種的男人。”
姜玄祁:“你是不是被他誆到了?”
君娉婷搖頭道:“不,是我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隱藏的東西。最珍貴的東西,往往是藏而不露,只有這樣,才能說明他將其珍藏的寶貴。”
姜玄祁:我總覺得你看錯了什麼。
美好的誤會,就此誕生。
君娉婷不止看錯了什麼,她是看錯了許多。
因着這分同情,君娉婷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待曹病甲還算不錯。
在曹病甲看來,這便是自己的計策有了成效。
君老弟將自己引爲知己。
當時是瘋狂的搞事情,難道還跟他看星星看月亮,討論詩詞,賞花作詩,暢談人生理想嗎?
月光之下,曹病甲醺醺然道:“想我當年,也是大好青年,本想着快馬天涯,行俠仗義,誰能料到……”他哽咽,他惆悵,“我一出宗門,就又趕上了宗門與邪修廝殺,傷還沒好,那些邪修指着我道,當初就是這狗東西說用燒熱了的大糞對付我們,衝啊!宰了這狗東西!”
君娉婷:“……”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曹病甲悲色更濃,道:“我能怎麼辦?我還不是隻能抱住宗主的大腿,跟他說我還有計策,才能保住我的小命。我因緣際會來了這裏,只是想活下來看看熱鬧而已,結果,他們一羣臭狗比都不給我看熱鬧的機會。他孃的,他們是想看我的熱鬧!”
君娉婷心道曹病甲這人生際遇當真是跌宕起伏,驚險萬分。
曹病甲舉杯邀月,對影成歌,道:“我終於把那些狗比搞死,結果,這狗宗主又來搞我!他是個小可憐怎麼了,他身世悽慘怎麼了,他身有餘毒痛苦萬分怎麼了?有我悽慘嗎?媽的,老子纔不會心疼他!”
“好的好的。”君娉婷拿下他的酒杯,安慰道,“少喝點。”
“可我真的只是想喫喫瓜看看熱鬧,結果後來我一出山,所有人一見我就跪倒一片,別說是喫瓜看熱鬧,連個跟我說話的人都沒有,我一開口,他們只敢說‘是,曹長老’,‘遵命,曹長老’,老子想要和小姐姐親親我我,順便跟一羣兄弟談天說地,老子不想屹立高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君娉婷暗道,這就是高級凡爾賽了吧。
不愧是曾經搞垮過九霆宗的男人。
就是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如此的清新脫俗。
君娉婷禮貌性的拍了拍曹病甲後背。
曹病甲吐了個七零八落,趴在桌子上哽咽不成聲。
“我真傻,真的。”他道,“如果我當初沒有那一念之差,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何必垂憐?他本該是這樣的命運,萬人唾棄,淒涼慘死。”
“你說的是誰?”君娉婷心中暗道,誰天生該是萬人唾棄的命運?
曹病甲既然也是穿越者,也會相信命運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
曹病甲眼下根本聽不進她的話,只是自顧自道:“我單知道他是個危險人物,因此對他敬而遠之,誰能想到,竟然會知道他那樣的祕密。一旦知曉,誰又能眼睜睜看着他滑落深淵,不得救贖?難道命運是真的無法改變的嗎?即使我做了那麼多,一切似乎還是如此。與我所見不同的是,連我都深陷泥沼,再難自拔。”
“你說的那人,是誰?”
君娉婷沒能等到回答,曹病甲說完那番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滿面淚痕。
將人送回他臨時的帳篷裏,君娉婷仰頭看着月色。
一人從林蔭中走出,並未刻意掩藏行跡。
姜玄祁道:“聊完了?”
“嗯。”
“那就回去休息吧。”
“好。”
不知爲何,君娉婷心中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拉着毯子蓋在身上,她丁點兒都不想動彈,也沒了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