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轉眼就過。
第一個發現陛下有點不太對的人，是秋月。
陛下從前最喜歡做大夫囑託不能做的事情，越過火她越高興，好似能借此跟上天抖一抖狠。
但最近的陛下，卻謹遵醫囑，一絲一毫不敢懈怠。
——除了在隔壁七皇子的問題上。
七皇子的傷遲遲不好，她便將庫房裏能給的稀有藥材全送過去了。
七皇子悶悶不樂，終日不出門院，把自己困在書房中，陛下便蒐羅全國寶物，有多少算多少，送到七皇子房中去討他歡心。
七皇子……陛下便……
林總管送東西送到最後，都直接讓人代勞。
這是從未有過的，他是那種絕不肯把陛下的事兒交託旁人的性子。
那七皇子也不知好歹，非但不感念陛下的恩德，還把陛下送去的東西束之高閣，從不理會！
想必，這是林總管不肯再踏入落凰宮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陛下想喫酸杏。”
跟林總管說這句話的秋月心情複雜，“陛下說晚上用來提神的湯藥不要了，改做酸杏。”
酸杏喫多了不好，秋月曾勸過，可陛下竟頗有興致的列舉出其他幾味能提神的‘非藥品’，讓秋月哭笑不得。
“……怎麼，這樣了？”
林總管眉頭皺得深深的。
陛下爲何不喜歡喝藥了？難道是喝膩了？
秋月答：“陛下說是藥三分毒，能不喝的就不喝了。平日裏必喝的兩碗藥還是照常，其餘漸漸用其他玩意兒代替……陛下說，要勞林總管多多煩心了。”
林總管微微頷首。
陛下只要不傷害自己，做牛做馬他都會竭盡全力。
秋月又說：“陛下最近狀態好了許多，也不做那些危險的事兒，也不喫不能喫的東西……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林總管垂下眸。
“不該你擔心的，不要瞎擔心。這種話我不希望聽見第二次。”
陛下確實像變了一個人。
變得他有些不認識了。
卻……
越想靠近。
-
於是當天夜裏。
關霧星要死不活的趴在桌上看摺子，時不時跟系統交流這個地方應該怎麼處理、那個人該不該關進大牢……
身旁有人過來了，端來了一盤酸杏。
“陛下，”林總管愛憐的望着半闔着眼睛、像是很想睡覺的人，輕聲道：“這是您想喫的酸杏幹，京城裏有名的‘紫蘿師傅’做的。奴才嚐了幾個，味道不錯，您應當會喜歡。”
“好！”
關霧星深呼吸兩口，強行振作起來。
奈何喉嚨發癢，頭髮暈，她還是咳了幾聲，用手擡着撐了下額頭。
轉頭面對林總管關切的目光，關霧星下意識的一笑——
【你的人設真不打算保住了？】
系統問。
【關霧星：……我笑完才意識到的嗚嗚。】
【關霧星：也沒事兒，我要裝成原身那樣，根本不可能！再說了，我要是原身，反派大大可能不會接納我……我就說我是孤魂野鬼好了，試圖挑起他心裏的一點同情！】
【加油吧，方法聽起來還行。】
林總管在這個簡單的笑容裏愣怔了許久，甚至忘記了做奴才的本分。
而陛下也沒有責怪他。
“陛下別看太久了，早些睡，明日也好受些。”
回過神，林總管低着頭，溫順的站在書桌後，有條不紊的幫關霧星收拾亂糟糟的摺子。
真擠不出來一絲半點兒，用來整理桌案。
“嗯，朕知道的。”
關霧星一手拿摺子，一手拿酸杏幹往嘴裏遞。
一旁的蠟燭噼裏啪啦燒着，在這夜色中多了幾分歲月靜好的溫柔。
-
紅衣女帝走路帶風、又颯又急的走進了落凰宮。
“——陛下！七皇子殿下中毒啦！”
這是秋月的第一句話。
之後的話她來不及聽，當即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務，狐裘也沒有披，大步流星的叫人一同去了隔壁。
關霧星沒有看到的是，身後的林總管瞪了秋月一眼，面上劃過一絲擔憂。
他不是擔憂七皇子死了陛下會難過，是擔憂自己做的事情被發現。
要面對陛下失望的眼神……比殺了他都難受。
“怎麼樣了？”
關霧星到了落凰宮，坐在榻子上，才發現自己頭暈目眩，連御醫的臉也看不真切了。
她強撐着身體，不讓脊背彎下去，呼吸都扯着疼。
御醫們惶恐的跪在地上，只覺自己貌似發現了皇宮祕辛！
下毒之事在皇宮中不是稀奇事兒，可這質子是陛下親自安頓在落凰宮裏的！又是派自己最寵信的林總管看顧……
“回，回陛下！七皇子殿下這，這確實是中毒了的症狀！下毒之人無比心狠手辣，用的是……”
御醫說了一長串話，用來描述此毒的兇惡。
大致含義是稍不注意能暴斃的那種，且無色無味，下在喫食之中也不易察覺。
只是七皇子身體正在調理中，與這毒中的一味成分有相互牴觸的藥性，這才上吐下瀉、昏厥痛苦，叫人察覺了出來。
若不然……得等到七皇子七竅流血暴斃，那一刻，方能知道他中毒已久啊！
“林語崇！”
這是林總管的名字，可見陛下是氣極了。
“……奴才在。”
林總管越過跪了一地的御醫，繃着臉，緩緩走到陛下面前，跪下。
陛下忽而擡起一腿，沒用什麼力道的踹上他的肩膀！
“……”
林總管卻藉着這力，整個人都被‘打’到了地上趴伏着！
陛下身上已經沒力氣了，他不能再不懂事，重新氣她一遭。
“朕讓你看的人，你就是這麼看着的？”
關霧星強行控制住喘氣的聲音，喉嚨裏要憋出內傷了，“還是說，你林總管的本事只止於此，往後朕都要防範着，是否有人給朕的膳食做手腳？！”
——陛下知道了。
林總管咬住牙。
是啊，陛下何其聰慧，怎會算不到？怎會看不出來？
哪怕變了個人……那也是陛下啊。
“奴才，奴才不敢。”
林總管磕了三個頭，連滾帶爬的爬到關霧星腳邊，抱住她踢人的那條腿。
入手果然十分冰涼。
他心中焦急，怕陛下又氣傷了身體。
他什麼也顧不上了，連連請罪：“是奴才辦事不利，叫七皇子殿下受了苦，叫陛下心寒……奴才願意去領罰，願意給七皇子一命換一命，陛下您消消氣吧，您……”
“咳咳……”
一聲微弱的咳嗽聲打斷了林總管的話。
牀上的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