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殿中的景象隨着司枕撩起的珠簾一點點呈現。

    無數身着華服的富家公子和小姐坐在裏面,那些柔軟衣裳上的金絲都能恍花了人眼。

    碩大的編鐘坐落在中央,有精怪所化的僕從正旋身穿梭在其中,鐘聲迴響。

    舞姬踏着鐘聲曼妙起舞,舞到熱烈之時,有花瓣從她們袖中飛出,弄得滿殿花香不絕。

    後殿中人聲、精怪聲鼎沸,全然不似傳言中所說高門顯貴聚集時的雅正,反倒像是尋常鬧市。

    有人留意到自珠簾後走進來的諸人。

    一公子哥兒推開身邊如若無骨的魅妖,爲自己斟了一杯酒,踉踉蹌蹌地朝司枕走過來。

    “長公主殿下,”他渾身酒氣,忘了行禮,“我敬您一杯。”

    司枕左手拿着美人畫,右手攤開,掌心向上擡了擡。

    公子哥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魅妖扭着腰走上前來,扶住搖搖欲墜的人,可目光卻在司枕身上流連。

    司枕衝她一笑,“好生伺候。”

    魅妖嬌笑,纖纖十指勾上那公子哥兒的腰帶,“自然是要好生伺候……”

    那公子哥兒似乎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陣仗,魂都要被那渾身媚骨的魅妖給勾去了。

    司枕領着人一路往高臺上走去,但凡見着司枕的,都會敬酒一杯。

    好些頭一次參加這般盛典的子弟,就沒那麼灑脫,恭恭敬敬行了禮後纔敢回去飲酒作樂。

    高臺上只有兩個案几,一個是御案,另一個自然就是司枕的位置。

    司枕正要踏上階梯,一隻黃鸝鳥從空中飛來。

    黑蛟只覺得眼前一花,一片黃色的廣袖飛舞起來,遮住了他的視線。

    待那輕飄飄的廣袖落下後,有一形貌乖俏的女子靠在殿下懷中,雙手環在殿下的腰間,目露幽怨。

    “殿下多日未來找我,可是忘了鶯鶯了?”

    黑蛟注視着這黃鸝鳥擁着殿下的手,握上腰間的佩刀,只要殿下露出些許不適,他定然立刻上前替殿下將人趕走。

    司枕摸了摸黃鸝的長髮,接話道:“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

    “殿下嘴上沒句真話,慣會哄人。”

    黃鸝的目光越過司枕肩頭,見到渾身緊繃,目露不善的黑蛟,“原是殿下新收了個昳麗的新寵,難怪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司枕將人拉開,食指屈起颳了刮黃鸝鳥柔嫩的臉頰,語氣調侃,“你哭了?”

    黃鸝得意一扭腰,轉身走開一些,“那自是不會。”

    她重新化身爲一隻黃鸝鳥,飛過司枕和黑蛟身邊,帶起一陣風。

    她對黑蛟說:“小靈寵,你佔有慾這麼強,小心以後被氣哭哦……”

    黑蛟下意識看向司枕。

    司枕嘴角帶笑回望他一眼,似乎並未將黃鸝的話放在心上。

    他鬆了一口氣,但握着刀柄的手卻緊了緊。

    司枕讓黑蛟衆人在高臺上的位置等她,自己攜着美人畫轉轉悠悠進了內殿。

    一腳踢開殿門,裏邊兒一男子轉過身來。

    玉冠紫袍,面容俊美,五爪金龍在他的衣衫上騰雲駕霧。

    司枕將手中的美人畫丟了過去。

    “喏,你的黑歷史我替你弄回來了,”她反手一甩袖子將殿門合攏,“還是從康二手裏搶的。”

    “我哪有什麼黑歷史。”

    嘴上這麼說着,手卻很誠實,司旻伸手接住了美人畫。

    司枕走過去坐下,“看在我幫你消除了黑歷史的面子上……”

    “你那黑蛟?”

    司旻打斷她,“最好換個靈寵,黑蛟帶來災禍並非空穴來風,有史記證明。”

    司枕就知道他不會輕易鬆口,“那我都養了幾個月了,有感情了……”

    “呵,”司旻冷笑一聲,從她嘴裏聽見有感情了這句話,簡直好笑,“你在外面那些青樓倌樓招惹的鶯鶯燕燕都舞到我面前了,你也配說這話。”

    司枕決定圍魏救趙。

    “你這孝州之行如何?”

    司旻:“別岔開話題。”

    司枕:“……”

    黑蛟和殿中宮人一同落座在高臺上。

    他是第一次見這場面,可身邊盡是熟悉的宮人,也不拘束。

    康二早在司枕進來時就注意到了黑蛟。

    玄衣少年,雖面容稍還稚嫩,可身量卻不矮,步步緊跟在司枕身後,屬實是奪目。

    僅僅瞧見那靈寵的側臉,康二也知道這靈寵的樣貌必然上乘。

    康二一邊攬着懷中美人,一邊直直盯着與宮人說着話的黑蛟。

    這長公主殿下分明已經有了這樣俊美的靈寵,還非得跟他搶那幅美人畫。

    後殿中不少人注意到了高臺上那個黑衣黑髮的少年,都在歡鬧中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

    臨近高臺那一桌人中走出去一位,朝着高臺前進。

    光亮一暗,黑蛟擡頭看去。

    那人眼前一亮,“你就是長公主殿下新收的靈寵?”

    黑蛟點頭。

    宮人朝那人行禮,“紀王殿下。”

    黑蛟見她起身,也跟着站起身來,但他不知該如何行禮。

    紀王瞧他連最基本的行禮都不會,不由得嗤笑一聲,“怎麼?這麼久過去了,一個人形精怪連怎麼行禮都學不會?”

    語氣中的輕蔑任誰都聽得出來。

    黑蛟原本要學着宮人行禮的動作停了下來,一雙漆黑的瞳孔裏泛着冷意。

    “也是,”紀王視線落在黑蛟身上來回打量,“若是個有本事的,司枕又怎麼會日日泡在外邊兒的倌樓裏。”

    “倌樓?”

    黑蛟抓住了關鍵詞,他看向宮人,“倌樓是什麼意思?”

    他想了想,問:“是修煉的地方嘛?”

    宮人微微一笑,不予置答,看向紀王的眼神裏帶了警告。

    長公主殿下的生活又豈是他能置喙的?

    有人見宮人面色不妙,趕緊上前拉住紀王,一邊賠着笑,“王爺喝多了,姑姑別記在心裏,莫要同長公主殿下說。”

    紀王盯着黑蛟不放,宮裏蒐羅了那麼多貌美的精怪就算了,連宮外的小倌都被那司枕迷了去。

    那司枕不讓他快活,他也要搶一搶她的人。

    他一把將手下人甩開,猛地湊過去,“想知道倌樓什麼意思?”

    酒氣撲面,黑蛟後退一步,面無表情,“什麼意思?”

    紀王見他退縮,反而更來了興致,伸手朝黑蛟白皙清俊的臉摸去,“青樓那是男人找樂子的地方,倌樓嘛,那自然是女人找樂子的地方。”

    “你家主子是王城中出了名的浪蕩子,你莫不是不曉得?”

    黑蛟愣在原地。

    宮女收了萬年不變的笑意,沉了臉色。

    紀王如願摸了一把這美麗少年光滑的臉。

    清亮的寒光沖天而起,醉酒的紀王反應不及,被刀氣正正劈中手臂,傷口深可見骨。

    若不是黑蛟及時收手,只怕今日紀王就要斷臂在此。

    黑蛟橫刀在身前,刀身漆黑,泛着森寒殺氣。

    比刀身更黑的是黑蛟那雙眼,深不見底,平日裏那點子垂眸的嫵媚此時全然消失不見,只剩怒意。

    紀王捂着手臂高聲痛呼。

    此等變故,讓喧譁的後殿驟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黑蛟強忍着一刀砍了此人的衝動,臉上似乎還有方纔這紀王手上殘留的溫度,讓他噁心。

    宮人低頭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袖子,拂去那不存在的灰塵,提高了音量,“紀王殿下,長公主殿下的名諱可不是能被隨意侮蔑的。”

    手臂上劇痛傳來,那刀也不知道是何方法器,傷口上有寒氣不斷侵蝕,讓紀王一頭冷汗。

    這一刀算是將人劈醒了。

    雖然這靈寵僭越對宗親皇室出手,可他出言不妥在先,這宮人一句話就合理化了這精怪的出手。

    紀王接過手下人遞過來的丹藥,一口吞下,手臂上的傷即刻止了血,顯然是價值不凡的丹藥。

    此事他醉酒失言在先,不佔理,可要他一個宗親向這幾個靈寵和宮人低頭致歉,那是斷然不能的。

    他深深看了那玄衣少年一眼,這一刀之仇,他牢記在心。

    “走!”

    紀王憤然甩袖。

    “去哪兒?”

    清越的嗓音在後殿中響起。

    黑蛟見到那後方來人,斂了怒意,收刀入鞘,垂眼站立。

    衆人見到那兩人,立刻整理衣衫,起身行禮。

    “參見陛下,參見長公主殿下。”

    司旻淡聲道:“平身。”

    “謝陛下。”

    歌舞停歇,環境肅穆。

    起身的紀王對上司枕似笑非笑的視線,有些後怕。

    司旻落座,開口道:“紀王。”

    紀王趕緊繞過去,態度謙卑,“陛下有何吩咐。”

    司旻抿了一口酒,“你失言在先,那靈寵不過忠誠護主,你就別懷恨在心了。”

    “臣不敢……”

    紀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他這些年在王朝裏也算呼風喚雨,可面對這倆姐弟,總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心虛。

    司旻笑笑,“不敢最好。”

    他放在酒杯,“既如此,便接長公主一劍謝罪吧。”

    難怪這司枕出來後就一直站着沒落座,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呢。

    “長公主殿下乃國師大人弟子,乃百年難遇的修行奇才,我……”

    司枕慢悠悠拔劍,甚至往劍上倒了點酒,故意嚇唬紀王。

    她挑眉,“我家靈寵的臉可不是白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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