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枕信守了諾言,不論她走到哪裏都會帶着黑蛟,他尚未成年,她自然也不能帶他去聲色場所。
她最開始用教授黑蛟劍術打發時間,可黑蛟天賦驚人的高,劍意領悟甚至比當年的她還要快上幾分。
教無可教的她,在國師的催促下乾脆回了瓊峯,進行了閉關,力求突破。
人間忽晚,山河已秋,時光匆匆。
瓊峯之上,彩雲繚繞,草地上歇息的紅冠白鶴仿若察覺到了什麼動靜,仰起長長的脖頸向天空望去。
山巔上,白衣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舞。
一柄劍插在她身邊。
碩大的圓月在她身前,散發着清冷的光輝。
長風遠來,司枕攏袖站在山頂,任由風掀起她的衣裳和髮絲。
白鶴清唳一聲,衆鶴跟隨,鶴鳴聲此起彼伏。
雪白的翅膀展開,足足有兩米開外,騰空而起,向雲層衝去。
一條渾身漆黑的長蛇盤繞着瓊峯緩緩爬上,龐大的身軀能將整個山峯圍住,但若有人仔細看,便能發現這鱗片無一絲雜色的長蛇頭上有着虯結的龍角。
原是條蛟龍。
黑蛟並非沿着山體爬動,有云絲翻涌託舉着他,顯然是乘風而上。
黑蛟在攀上峯頂的一剎那,巨大的身軀消失,而山巔之上出現了一個黑髮黑瞳的男子。
玉冠束髮,面若冠玉,烏髮朗眉,不過一眼望過去,最吸引人的是他那雙眼睛,瞳孔幽然深邃,古波不驚。
他安安靜靜站在山巔之上,腳後跟在往後移動半寸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可他似乎對此一點都不擔憂,泰然處之。
風颳動他的玄衣,模樣昳麗漂亮的男子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
此人正是黑蛟。
與先前不同,他眼角眉梢間那點子稚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見的沉靜。
司枕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圓月就在她眼前,天地就在她眼前,觸手可及。
她呼出一口濁氣,山巔清風繚繞在她身邊,於她指尖髮梢嬉戲。
黑蛟這纔敢出聲喚她,“殿下突破了?”
司枕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有點無奈,“修行上是有進益,不過遠遠沒有領會到前人所說的羽化之感。”
黑蛟走過去,悄然靠近她,溫聲道:“人間修行者如過江之鯽,其中羽化成仙的寥寥無幾,殿下不要難過。”
“我纔沒有難過,”司枕輕笑,偏頭看他,驚愕於他的變化之大,“你怎麼……長得這麼快?”
黑蛟瞧她一眼,淡淡道:“殿下招呼都不打一聲閉關,一閉關就是一百餘年。”
司枕這纔回憶起來。
誰讓當初黑蛟學得太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劍術造詣上能教的她都教了。
黑蛟倒是有得學,她可就無聊了,索性跑回瓊峯,迎着國師老淚縱橫,以爲天上掉餡兒餅的失態樣,進行了閉關。
司枕摸摸鼻尖,“那不是時機到了嗎?可不能錯過。”
黑蛟靜靜看着她,視線一寸一寸滑過,像是在彌補這百年未見的缺憾。
她笑,眉目依舊,灑脫肆意。素色的錦緞隨意地繫着她一頭烏黑的長髮,長長的緞帶混在髮絲裏,黑白的對比,格外醒目。
黑蛟已經習慣了她嘴裏敷衍玩笑的話,什麼時機到了,不過是她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而已。
他垂眸不言,不接她的話。
司枕轉移話題,“萬萬沒想到,不過一百餘年的時間,小蛟龍居然長成大蛟龍了。”
單從外貌上來看,就夠她一眼看出變化。
黑蛟和她並肩站着,原本比她矮的身量迅速拔高,生生高出了她一個頭,兩人要是站得近,她還得仰着頭和他說話。
性子也變了,以前她說什麼,他都會搭話,哪怕是沒什麼營養的廢話,小蛟龍也願意陪她浪費時間。
黑蛟輕輕“嗯”了一聲。頓了一會兒,他又說了一句,“我成年了。”
司枕點頭,“難怪。”
精怪成年和幼崽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簡單來說,幼崽期是精怪成年能力的蓄力期,作爲幼崽時修行的天賦越高,吸收的靈力越多,成年時就是發生質變的時刻。
最顯眼的就是體型的增大,而後就是化爲人形時的人類相貌,以及法力的飛躍。
兩人身前,一片祥雲從遠處飛速趕了過來。
李懷踩在祥雲上,探頭探腦地張望着,一點兒仙風道骨的樣子都沒了。
他用拂塵盪開浮雲,落在了山頭上,緊張地問:“怎麼樣?可有些領悟?”
司枕誠實搖頭。
李懷泄了氣。
“不應該啊……”
司枕望着李懷失落的樣子,開口告訴了他,自己的決定:
“我決定去中州。”
黑蛟猛然看向她,“那我跟你一起去……”
司枕拍拍他的肩膀,個子長高了,她拍個肩膀都費勁。
“你當然跟我一起去。”
誰能放着一個成年的蛟龍不管?化爲原形的時候,那可是翻江倒海的大妖!
黑蛟放下心來。
李懷點頭,“也好,有墨陵遊陪着你,我也更放心。”
司枕:“誰?”
李懷下巴朝黑蛟點了點,“黑蛟。”
“你也真夠可以的,養了那麼久,連名字都不給人起一個,要不是我無意中問了一嘴,怕是黑蛟現在成年了都還沒名字。”
李懷撣了撣拂塵,“這名字可是我翻閱古籍,再掐指一算……”
黑蛟看向司枕,“你喜歡嗎?”
司枕:“什麼?”
黑蛟:“我的名字。”
李懷:“……”行啊,成年了,法力強了,對王朝做了點貢獻就眼中無人了!
靈寵名字本該由她這個簽了契約的主人來取,不過她小蛟龍叫得順口,黑蛟自己也沒主動,她就直接忽略這件事了。
“墨陵遊……”司枕思忖片刻。
墨字應當取自他的鱗片顏色,陵遊又是龍膽草,意味着蛟龍成功褪蛟爲龍而有龍膽。
她點頭,“是個好名字,取得好。”
李懷得意,“還當然,不看看是誰取的,你和司旻的名字都是我親自算出來的。”
墨陵遊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這還是自司枕出關後,他第一次露出安靜冷漠以外的神情。
不得不說,自家蛟龍笑起來,這模樣奪目得很。
嘴角彎起的弧度沒有持續多久,他又恢復了沉悶的樣子,他輕聲說道:“那我以後就叫這個名字了。”
有名字的靈寵,纔是被主人掛在心上的靈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