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熱風 >四十九
    凡有高等動物,倘沒有遇着意外的變故,總是從幼到壯,從壯到老,從老到死。

    我們從幼到壯,既然毫不爲奇的過去了;自此以後,自然也該毫不爲奇的過去。

    可惜有一種人,從幼到壯,居然也毫不爲奇的過去了;從壯到老,便有點古怪;從老到死,卻更奇想天開,要佔盡了少年的道路,吸盡了少年的空氣。

    少年在這時候,只能先行萎黃,且待將來老了,神經血管一切變質以後,再來活動。所以社會上的狀態,先是‘少年老成“;直待彎腰曲背時期,才更加“逸興遄飛“,似乎從此以後,才上了做人的路。

    可是究竟也不能自忘其老;所以想求神仙。大約別的都可以老,只有自己不肯老的人物,總該推中國老先生算一甲一名。

    萬一當真成了神仙,那便永遠請他主持,不必再有後進,原也是極好的事。可惜他又究竟不成,終於個個死去,只留下造成的老天地,教少年駝着喫苦。

    這真是生物界的怪現象!

    我想種族的延長,--便是生命的連續,--的確是生物界事業裏的一大部分。何以要延長呢?不消說是想進化了。但進化的途中總須新陳代謝。所以新的應該歡天喜地的向前走去,這便是壯,舊的也應該歡天喜地的向前走去,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進化的路。

    老的讓開道,催促着,獎勵着,讓他們走去。路上有深淵,便用那個死壤平了,讓他們走去。

    少的感謝他們填了深淵,給自己走去;老的也感謝他們從我填平的深淵上走去。--遠了遠了。

    明白這事,便從幼到壯到老到死,都歡歡喜喜的過去;而且一步一步,多是超過祖先的新人。

    這是生物界正當開闊的路!人類的祖先,都已這樣做了。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二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六卷第二號,署名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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