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覺中便到了李家碼頭。
一邁下車,朱立安便擡頭向着馬路對面的深巷看去。
一輪驕陽,正奮力撕扯開層雲,探出臉開,將一叢金燦燦的光芒,如箭一般射向那坑窪不平的青石板路上。
那高低起伏,卻被磨的光滑的青石路面,在朱檐頹牆的掩映中反射着神祕深邃的金色。
這古舊的巷子,像是一位歷經滄桑的智者,兀自在歲月中遺世獨立,默默忍耐悽風苦雨,看盡人世滄桑,卻欲言又止。
此刻,他似乎正用難以言說的目光,向衆人發出邀請:“來吧!來隨我走進那些遠去的歲月;那些笑淚交織的過往:那些隨風而逝的愛恨情仇。”
朱立安伸手握住炎的手,轉頭看了一眼表情肅然的胡嬰,衝他一笑道:“走吧,讓我們走進過去。”
有過幾十米寬的馬路,倒像是跨越了一條歲月的河。
那邊是熱鬧喧囂,五彩繽紛的二十一世紀城市,彼岸卻是遺失在記憶中的往昔。
這些塵封的過往被時間無情消磨了色彩和聲音,變得淡漠又安靜。
落在屋檐頂上的麻雀腳爪,抓碎了磚緣,“噗簌簌”落灰的聲音;海風在屋瓦上的狗尾巴草、瓦松和蕨菜之間穿梭盤旋的聲音都聽得如此清楚。
朱立安、胡嬰和炎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如夢遊一般走在那青石板路上。
走進這深巷,才發現這條巷子原來如此寬敞、悠長。
巷子口立着一個水泥樁,上面掛着一個牌子寫着:“秋月吟巷。”
胡嬰擡頭看着那路牌,搖頭道:“這巷子名字怕不是那李恪少爺花錢買的吧,居然叫什麼秋月吟。”
“有可能啊!”朱立安也站下來看着那路牌道:“南窊島那李家老宅也叫秋月白,看來李恪少爺對那邢秋月還真是情長。”
“李恪真是有毒…”胡嬰搖搖頭嘆到。
炎對胡嬰和朱立安的話題,似懂非懂,睜着一對銀灰色的眸子,一臉天真地看着他二人一來一往的對話。
朱立安一轉頭,看到炎懵懵懂懂的表情,覺得十分可愛,便忍不住伸手劃了她鼻樑一下,笑着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朱立安和胡嬰用非常專注的眼神,觀察着巷子兩邊的建築。
可以看得出,這條巷子非常忠實地保留着百年前的樣子,沒有任何改建。
這條街上大多數是一些店鋪,間雜着一些居民住宅樓。
沿街的鋪面都是寬敞的平層的木板門大屋,應該都是些貨運公司、商行、批發商鋪。
清一色的青石牆面,門窗都塗着暗紅色清,頗爲整齊劃一。
在商鋪之間,有幾處看起來像是私宅的小院和小樓,有些是當年的商會辦公處,有些是商人的家院。
有的小院隠在榕樹、鳳凰樹濃密的樹蔭之後,露出中西合璧的一角樓頂飛檐。
朱立安手握着炎那溫暖的手,看着遠方的青石板路面上,蒸騰而起的金色光芒,耳邊傳來巷子盡頭處那海浪拍岸的聲音。
他恍惚見看見那迷濛的金色霧氣中走來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一身白衣,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隨着他的腳步,海浪聲也變得漸漸清晰,海面也不復沉寂。
貨船上水手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遠處水面上貨船汽笛低鳴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青石路面上男女老少,來回奔忙。
車把式甩着鞭子,吆喝着拉着載滿了糧食包的馬兒,催促它們快點行走,嘴裏還嚷着:“爺們兒,讓讓啊,讓讓啊!有勞!有勞。”
街面上的商行,店鋪大門敞開,小二,掌櫃出出進進,滿面笑容,忙着招呼客人。
三五成羣肩上搭着空麻包,穿着短衣短褲的碼頭工人,大聲說笑着走進粉店裏,喫飯喝酒。
迎面走來的這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膚色白淨,身材高挑結實,肩寬腰細腿長,穿着一件白色襯衣,外罩一件做工精緻,修身的白色馬甲,下穿一條裁剪利落的白色西服褲,一雙白色意大利產鱷魚皮鞋。
白色襯衣的袖子齊齊整整地挽起,露出結實的手臂,左手帶着一枚明晃晃的歐米茄金錶。
他將雙手插在褲兜裏,吹着口哨,悠然自得地走着,皮鞋的硬底將青石路面敲擊得“噠、噠”作響。
這少年的一張粉臉頗爲俊俏,一頭烏黑的頭髮修剪地十分有型有款,用髮蠟整整齊齊梳向腦後,露出他光潔寬闊的額頭來。
他的一雙眉毛又黑又濃,眉骨突出,壓迫着兩隻又黑又深的眼睛,那眼睛周圍的睫毛,濃密厚重,如池塘邊恣意縱橫的野草。
他腳步輕盈地走在自己的領地,仰頭俯視着身邊穿梭如織的芸芸衆生。
忽然他停下腳步,從褲兜裏拿出雙手,向着迎面走來的幾個男人,拱了拱手,笑道:“喲!週四爺,好久不見!可好?”
迎面而來的是四個男人,居中的男人三十一二歲的樣子,身着一身黑色綢衣掛,胸前晃盪着一條金色的萬國懷錶的鏈子。
他身量頗高,卻十分瘦削,將一身衣服穿的空空蕩蕩,整個人站在那裏,衣服隨風飄搖,晃晃悠悠,好似一隻隨時會隨風飄走的黑色紙鳶。
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週四爺卻是南漳市南窊鎮的一枚狠角色——當地最大黑幫“龍虎幫”的領頭大哥。
這週四爺也曾是膀大腰圓,好勇鬥狠的少年郎,只是後來迷上芙蓉膏,才變得如此形銷骨立。
看見迎面走來的李家大少李恪,週四爺馬上堆起一臉笑容,將手中拎着的鍍金鳥籠遞給身邊的小弟,拱手道:“哎呦,是李恪少爺啊!好久不見!生意興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