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肖若安的手一頓。

    不僅是他,連那個發出疑問的聲音似乎都愣住了。

    “最絕望的人是你,或者說,是這段話裏的‘神’。”

    姚竟的聲音還帶着一點未完全平息的顫抖,但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

    這個任務場的主題,是“渡”。

    “……”

    “至高無上的神,如何會絕望?”

    莊嚴的聲音像是有些惱怒,但他徒然變高語氣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

    “因爲你渡不了自己。”

    神像沒有再回答。

    石壁深處,傳來了隱隱的震動聲。

    姚竟自嘲地笑了一聲。

    這個洞窟內的種種設計,都是爲了將玩家的想法誘導向神像想要的結果。

    說白了,都是心理把戲。

    首先就是那些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光束。站在光束內的人幾乎被明亮的光線剝奪視覺,光束外卻極暗,給人一種孤立無援的壓迫感。

    強光照射本就容易讓人焦躁、恐慌的情緒,尤其是在玩家經歷了前面的關卡,已經精疲力竭、甚至有些絕望的時候,更容易產生一種被審判的感覺。

    這種方式,在刑訊時也廣泛採用。

    前面的關卡設計也是一種遞進的心理暗示。走到這一步,即便玩家並不認爲自己曾做錯什麼,潛意識也難免產生“我有罪”的認知。

    然後利用精心選取的片段,讓玩家用沉浸式的方式觀看,進一步加深這種認知。

    姚竟也幾乎要被這些畫面、音樂和話語矇騙了。

    在看到鏡子的那一刻,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這個任務場不可能是爲我一個人建的。你也不會事先知道,最後來到這裏的人是我。”

    震動聲停止了。

    洞內寂靜無聲,似乎在等待他的作答。

    “‘一切罪惡都在至高無上的神的眼中’——你的確知道和玩家有關的事,也許是通過提取玩家本人、和其他關聯人物的記憶做到的。”

    “在確定了來到這裏的玩家之後,你才從各個案件中搜尋和這個玩家有關的片段,放到光斑裏。”

    姚竟頓了頓,又繼續往下說。.七

    “如果來到這裏的是蘿琳、是安大爺……你一樣可以找到這幾個案件和他們有交集的部分。”

    “證據就是,在‘娛樂場所失火案’和‘幼兒失蹤案’中,我完全不在場。你必須通過其他幾個案件,來體現我和這兩個案子的關聯。”

    “製作這樣具有指向性的片段並不困難,因爲玩家一開始就被篩選過。這幾個案子原本就相互聯繫,換了誰都脫不乾淨。”

    肖若安緊張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

    他沒有打斷姚竟,只是蹲在他的旁邊,微微仰起臉看着他。

    “即便如此,你看到的片段也是絲毫不假,”神像說道。

    “你就不害怕神的責罰嗎?!”

    姚竟輕輕笑了一聲。

    “你傷害不了我,所以你才那麼着急。”

    “因爲只要我過了這一關,你就無可奈何了。”

    神像用緘默回答他。

    “你不顧一切逼我承認自己的罪惡,無非是希望我能自己投到河裏罷了。”

    “這恰恰說明,你無法主動把我丟下去。”

    姚竟的語氣冷靜而有條理,他的音量不大,語氣也沒有多少起伏。可就算如此,他說話也讓人很願意聽。

    “剩下的問題就是,‘神’爲什麼要玩家主動投河呢?”

    他蹲在光束裏,在巨大的神像面前是那麼渺小。

    可是他周身都在發着光。

    那光也照亮了肖若安的眼睛深處。

    他眼底的黑暗中,住着一個閃閃發光的人。

    “‘神’的眼中看得見所有罪惡,卻無力改變、無力阻止。這樣讓惡肆意增長,是不是也是也是一種罪惡?”

    “蒙着眼睛的人、捂着耳朵的人……不也很像是面對罪惡、什麼都不做的你麼?”

    “你手中那面鏡子,照過自己嗎?”

    神像發出了一陣震動,碎石和泥灰簌簌地往下落。

    “啪”一聲,那個鏡子似的法器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神的罪惡源自於人的罪惡。”

    “你用那些歌謠、塑像、壁畫搞的把戲,不過是爲了讓人們接受自己的罪惡,在河中完成‘渡’。”

    姚竟說着,笑了笑。

    “你寄希望於讓所有人的罪惡消解,只有這樣,你的罪惡纔會消解。”

    “爲此,你編織了這個任務場,爲的就是逼迫我們這些玩家自己跳下河去,完成‘渡’。”

    “人可以求神,神……又能求誰呢?”

    神像的聲音出現了波瀾,引起了他背靠着的崖壁更深的震動。

    “你明明知道這個道理,怎麼放到自己身上就不懂了呢?”

    姚竟擡起頭,定定地望着神像高得看不清的眼睛。

    “你不應該把神壇修得這樣高。”

    “如果你能看到那條河,就能看到上面映出的你的倒影。”

    “這便是:求人不如求己。”

    神像又靜默了一陣,突然爆發出強烈的震動。

    整個洞窟都開始搖晃,洞頂甚至落下了幾個大石塊。

    肖若安看見情況不對,不由分說把姚竟拉起來,一直帶着他跑到了遠離神像的一個角落,用身體把他護住。

    伴隨着地動山搖和一聲巨響,神像猛然斷裂,緊接着,重重地向前倒去。

    巨大的神像跌落神壇,掉進了渡河裏。

    在海嘯般的浪濤聲中,河水上漲了不少。

    至此,最初河道兩岸的骷髏、木乃伊做的塑像,全部淹進了河水裏。

    通往神壇的水道則被徹底淹沒,再也沒人能進入這裏。

    他在落水的這一刻,完成了對所有人的“渡”。

    “好了,現在你真的是個神了。”

    姚竟默默望着臺階下即將重歸於寂的水面,在心裏說道。

    神像原本是背靠着山岩鑿刻的,在它倒下後,洞窟頂上就破開了一個大洞。

    洞外面,有陽光照進來。

    *

    “沒想到姚哥哥動口能力也這麼強啊。”

    肖若安側過頭看向姚竟,眯着眼睛揶揄道。

    兩人從洞窟裏爬出來,發現到了礦山頂上。太陽正當頭,綠草茵茵,一派鳥語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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