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昌南玖事 >那年那蟬那些事(五十六)
    他想起來自己在筆記本上寫過一行字:考研,掙錢,去她的城市。

    但似乎也只是寫上。

    車窗玻璃凝着一層薄薄霜華,林雨雨轉過頭,正面對阿玖,他終於看見林雨雨眼中的淚水。

    林雨雨輕輕在車窗哈了口氣,用手指寫下兩個字。

    “別哭。”

    劉玖淚流滿面。爲什麼做不到。爲什麼離筆記本上的每行字越來越遠。爲什麼不快樂。爲什麼冬至下這場雪。爲什麼重要的人會離開。

    火車啓動,劉玖從口袋裏打算掏出剩餘的二鍋頭,但手已經不聽使喚,撒的滿臉都是,眼睛充滿着酒精和血絲,古怪的癢痛,他嘗試着用袖子擦掉眼淚,可越擦越痛。

    痛到極點的劉玖,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現在跑吧,向前跑,別回頭,絕對不要回頭!還記得你當年參加高中校運會的5000米比賽麼?那一天林雨雨握着尖叫就站在終點等你,對,就像那麼跑!

    但這不是外婆劉菁菁的拖拉機,他快衝兩步就能翻身上去。這不是童年的風,他踩着女式自行車就能追到翻飛的葉子。但這是他竭盡全力的速度,在昌南小鎮,他可以趕上澡堂最後一鍋熱水,全鎮最早一籠蒸餃,只要他整夜讀書,還可以趕上山間最先亮起的一朵雲。

    二十三歲的劉玖抱着揹包,號啕大哭,追逐呼嘯而去的火車。

    他只跑了七八步,火車已經飛馳出站。

    他的胸腔四分五裂,流淌出滾燙的岩漿,愛情落在地面凍結,時間踩碎,雪花輕柔地掩蓋。

    火車的鳴笛聲已經消失不見,他知道火車已經朝着南方到達了某一處,劉玖朝着空蕩蕩的鐵軌邊喊邊喘:“我是廢物。”他希望,這句聲音能夠隨着軌道,隨着風,隨着那一縷光,傳到她的耳邊,雖然她總是帶着藍牙耳機。

    “廢物命好。”身後傳來聲音。

    喘着大氣的劉玖緩緩停下腳步,才發現身後站在一個女孩,她頭戴一頂白色的球帽,棒球帽下面耳朵藏着藍牙式耳機,直到一雙粉白色暗紋的小板鞋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剛剛劇烈運動的劉玖開始發熱,酒精的作用開始有了效果,搖搖晃晃的,頭開始無知覺的發暈,他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清醒,覺得眼前這一幕場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似曾相識,但他又說不出哪裏不對,眼前就只是一個高挑明媚的女孩兒,火車站的光線很暗,他看不清女孩的臉,通過輪廓可以看出女孩很漂亮。

    “這是女廁。”當她撩起秀髮,簡簡單單的說出四個字。

    劉玖徹底淪陷了,這句話他再也熟悉不過,這是她第一次和林雨雨見面的情景,只不過上次是在女廁所,他激動的痛哭流涕,林雨雨,是林雨雨,她爲什麼會回來,是爲了我嗎?

    劉玖鼓足了勁,無腦的衝上去,現在的他沒有理智,“真的是你嗎?林雨雨,林…雨…雨。”

    “不是,不是,劉玖,是我…林雨…”女孩有些驚恐,她往後一撤,劉玖撲了一個空,啪的一聲坐在警戒線上,阿玖揹包跟着被撲出去,口袋裏幾十張寫着情話的字條猛地揚起,有一張帶着一串號碼上下舞動,飛往鐵軌。

    他來不及了,縱身一躍,“啪”的一聲摔跤溝裏,劉玖隨字條一躍而下,跌入鐵軌。

    女孩反應迅速,跟着叫:“他想臥軌!警察叔叔,快救救他!”

    火車站附近的巡警,聞聲而動,前仆後繼的跳進鐵軌。

    劉玖餘光突然出現幾處黑影,突然眼前一黑,幾隻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和胳膊,還有兩隻手將他的腳翹起,四腳朝天的劉玖還在苦死掙扎,嘴裏不服喊出“操”,比過年綁住手腳扔到開水裏的老母豬還要來得悲傷。

    被拖上來的劉玖悲憤欲絕,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裏緊握着一張字條死活不放。

    撲倒他的人說:“我們是鐵路巡警,現在懷疑你與一起酒後自殺的案件有關,跟我們走一趟吧。”

    到了章貢區的派出所,劉玖見怪不怪了,酒醒後的他異常的淡定,頭靠在牆上一晃一晃,不停的喘着粗氣,彷彿下一刻他就能倒頭呼呼大睡。

    他心想,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來這。

    “慣犯,他絕對是慣犯。”輔警指着他,有些憤怒。

    劉玖擡起頭,望了望,又低下頭,太累了,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呼吸,這兩分鐘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從小賣部到車站,再從車站到派出所的板凳上,這兩分鐘裏,他一直向前跑,花光了他所有的精力,到最後卻什麼都抓不住。

    輔警一拍桌子:“錄個口供!姓名,年齡,聯繫方式。”

    劉玖疲憊的擡起頭,老實說:“我叫劉玖,21歲,贛南應用科學學院。”

    旁邊民警愣了一下,攔住繼續要發問的輔警,問:“你叫什麼?”

    “劉玖。”

    “劉玖?那個拋棄女兒,騎共享電動車還闖了紅綠燈的劉玖?”

    “你是不是有病啊?”

    民警吩咐旁邊的輔警,說:“快記下來,他是有案底的。”

    劉玖嘆了口氣,表示無奈,不過竟然倒黴到這個份上,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說吧,你爲什麼臥軌自殺?”民警問。

    劉玖態度誠懇:“我沒有想要臥軌自殺。”

    “他在狡辯,我希望你說實話,這人命關天!”

    “我沒有狡辯,我不騙人,我媽媽從小就教導我不要騙人。”

    民警一把抓過空瓶的二鍋頭,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大聲呵斥:“你還在狡辯,那你爲什麼喝完酒,縱身一躍,摔進鐵軌,然後不省人事。”

    “我迷迷糊糊看見一個女孩,以爲是我的初戀女友,我拼了命的衝過去,想用最後的力氣留住她,結果女孩一躲,撲了個空,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們看見了,你們就挨個把我按住,四腳朝天被你們擡起。”

    劉玖大致的回憶就是這樣,但有一點他沒有說全,那就是摔倒的時候,紙條隨着書包飛入鐵軌,他纔跟着一起跌入鐵軌,當然這要是想和民警講清楚他爲什麼會爲了一張紙條,連命都可以放棄,那估計是不太可能。

    總不能和民警說:“警察叔叔,我是舔狗,這是我前女友留給我最後聯繫方式,我不想失,去她,我很愛她,很愛很愛。”一想到這,就冷不丁的自覺開始嘲笑着自己,

    “你笑什麼?”輔警觀察到他在嘲笑,問。。

    “我笑我是廢物。”劉玖透露出淡淡的憂傷,輕輕的嘆口氣,繼續說。

    “那個女孩呢?”民警半信半疑。

    “我怎麼樣知道,當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

    阿玖小聲冷嘲:“警察的教育水平是胎教嗎?”

    就像一雙通紅的眼睛,抱怨着:“警察叔叔,您看我像一個壞人嗎?”

    “我還要考研,賺錢,去她的城市!”劉輕笑起來,笑容裏滿是悲傷,跟愛情故事裏說得那麼像。

    警察叔叔沒有搭理劉玖,從後面的櫃子上拿出一疊檔案袋,緩緩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張a4般的大記錄紙,狠狠的摔在桌子上,民警盯得阿玖發毛,劉玖決定生點氣來壯壯膽,於是氣鼓鼓地說:“我沒有想要尋死,也沒有想要擾亂火車站的秩序,頂多算個無意犯罪,你不要嚇唬我。”

    “我知道。”民警還是見多識廣,擺了擺手,繼續問:“哎,你剛剛爲什麼又哭啊?”

    阿玖說:“怎麼就又了!這個也要錄到口供裏嗎?”

    “不用,時間還沒到,程序得走一下,主要是我也想聽聽。”

    “老哥,你也這麼八卦?”劉玖深吸一口。

    民警拍案而起,簽字筆敲敲桌子,語氣加重:“不要和我嘻嘻哈哈套近乎,我在做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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