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四海謠 >第 2 章 少年
    秦在於有點緊張,方纔就安靜不已的圖書館此刻在她看來更是落針可聞。

    魯格輕嗤了一聲,“我從不排斥陣法,但要看你想學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大開大合地指了指面前閣裏的書架,問:“我看你也來這裏來了不少次了,看出什麼了?我問你,這藏書閣裏的書與外面的有何不同?”

    秦在於沒有防備,一時感到有些心虛。她來的次數是不少,翻看藏書閣的書可不多。這裏的書她只籠統翻了翻,全是些彎彎繞繞費眼睛的古符。她除了不明覺厲外什麼都沒看出來。

    但要說區別肯定是有,只不過……“封裝不一樣,外面是書冊、裏面是皮卷。”

    魯格拔高聲調又嗤了一聲,道:“不錯,看來你倒不是個瞎的,可喜可賀。”

    “……”唉。

    話是這麼說,魯格還是解釋道:“這裏的書都上年紀了,如果你用心看就能發現,裏面對於陣法的描寫與近年的截然不同。皮卷裏記載的陣法規模均偏小,一人僅憑自身運轉靈力完全可以支撐。其它規模宏大的陣法都需要多人共同驅動,有些動輒成百上千的術師共同設陣,所以陣法紋路大多走勢複雜、設計精妙,絕非現在那些投機取巧的陣法可比。”

    秦在於消化了一下他的話,“就是說,這些古陣法,都是依靠人力運轉,而非使用靈骨?”

    “靈骨”,這個詞在戰後已帶上了些許禁忌色彩。它是海洋裏的靈物死亡後的骸骨沉沒海底,經過數年的海水打磨形成的。每一塊靈骨內都蘊藏着可供人類利用的靈力,被用作支撐各類陣法運作的能量來源。上到跨越海峽的橋樑、空中運輸的飛艇;下至照明的燈盞、燒水的鍋爐,都可以通過對應的陣法驅動。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陣法都必須依賴靈骨。術師本人即可溝通天地靈氣,使之爲其所用,來建成陣法。但人類種族脫離海洋後駕馭靈力的能力被大幅削減,遠不如海洋靈物。人類中具備術師潛質的千不存一,最終能成就大能的更是十年難遇。

    不僅如此,術師除了喫天賦外,還需要經歷枯燥艱辛的修煉,以將體內筋脈拓寬。好比涓涓細流沖刷河道,先下蝕得其深、側展得其闊,然後方能承受大江大河的洶涌。而每一個術師設下的陣,都有其時效,哪怕頂尖術師心血之作,可運轉成百上千年,最後一絲靈力耗盡後也難免消散。

    而靈骨則像水庫,靈力蘊含於其中。繫上了靈骨的陣法,當其靈骨被消耗乾淨後,只要再續上一塊即可。靈骨被普遍使用後,就與陣法一起,成了市場上可以自由交易的商品,普通人只要有足夠的錢財,就能繞開術師,直接購得並維持他們的陣法。

    除此之外,靈骨還帶來了更大的變革。術師自然也有高下之分、能力之別。高級大型陣法,只有實力頂尖的術師才能設立。比之更加宏大的,更是需要多位術師,通過複雜的合作設陣才能完成。但若靈骨足夠,術師就能借靈骨的力量輕鬆做到,除了消耗靈骨的速度驚人,幾乎沒有其它弊端,因此這種方式一度深受歡迎。

    魯格道:“沒錯。我一直堅持,以你現在的能力,遠不到能開始正式設陣的水平。看來你壓根沒真正理解。”

    “陣法,你知道所謂的陣法究竟是什麼嗎?”魯格竟隱隱有些動怒,“寫就外面那些書的人,早就不知道它是什麼了!以爲將‘術法’二字標在封面就能瞞天過海?內力一片胡言亂語,他們如何配!

    “我告訴你陣法是什麼,是靈力一筆一劃的紋路、是術師用眼用心的雕刻,它不是靈骨的堆砌!”

    “看看你的周圍,”魯格接着說,“你覺得你可以依仗什麼?四海太大了,西海域早已不是以前的西海域,更不用說故洲。放在戰前,這裏是西洄,是中洲陸的護翼,是重要樞紐。到了現在,風水輪流轉,什麼也不是。真正的陣法你遠不到學習的正確時機。你想做甚?依靠靈骨?想用上那些假冒僞劣的‘陣法’?那你這輩子都不要想能成爲一個術師。我這樣說,你能明白了嗎?”

    秦在於被這一番重話說得愣住,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她盯着魯格擺動的袍角,臉上所有表情都褪色般消失,只有嘴角倔強地抿起,仍不噤聲,“我準備好了,老師,我可以學。我日日練習,從不懈怠,我不投機取巧。我應該有、舉起我自己的手、去畫陣的資格。”

    她說完,鼓起勇氣擡頭,正好對上魯格的雙眼。方纔左右挑揀皮卷的導師此刻終於轉過身來,犀利的目光釘在她身上。

    年邁的導師臉上完全沒有暮年的氣息,一雙綠色的眼睛像高山地帶的青苔,霧一般朦朧的蒼翠後掩藏着讓人心驚的霜寒。鼻樑高挺,嘴角下垂,細而深的皺紋攀在額頭、眼角,蓬亂的頭髮爲半張臉都打上了陰影,組合起來,讓這張臉上寫滿了陰鷙。當他像這般面無表情地直視一個人時,極具壓迫感。

    秦在於硬着頭皮沒移開視線。心中思緒瘋狂打轉,類比着之前在皮捲上隔空“再創作”的方法,開始大逆不道地安排自己導師臉上的皺紋。

    如此對視了一會兒,她才聽到魯格再次開口,語氣不知爲何稍稍放緩了些,“戒驕戒躁。”

    他繼續自如地在書架間轉,邊走邊道:“我這個人向來不耐煩帶學生,但即便如此,做導師的原則是有的。我說你時機未到,那就是未到。你那幼小的筋脈才拓了幾分?故洲這麼多年這麼多人,就你一個跟着我學了近十年。你呢,滿心的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卻連腳下都還沒踩穩就想着要跑了。”

    秦在於滿臉的英勇就義潰不成軍,心虛地抿抿嘴。

    秦在於:“我明白了,老師。”

    魯格終於挑好了下一本皮卷,不耐煩道:“知道了就回去練功去!閒得成天來我眼前瞎晃悠。等開學你那力道要是還連股風都不如,就趁早回家歇着去。”

    回程中,秦在於擡頭望望天,發現還早,太陽還懸在東邊天際。出海的鄉里們都還未歸家,老人孩童都在家中務活。四周一片靜謐,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若隱若現,從遠方傳來。

    少女揹着手,慢吞吞地走在石子路上。

    最認真的一次請求又被否決了,說不甘心是不切合實際的。半大的少年,當在一條道路上獲得了成就感時,總迫不及待去攻堅克難、征服一切。

    不過如此之後她也算是徹底死心了,只等着開始又一天手腳痠痛的功課。

    回到小屋,秦老應該是去集市買菸草了,家中並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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