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四海謠 >第 70 章 陰天
    踏下最後一階白石板,脫離戰場的感覺令秦在於一陣眩暈,身不由己地踉蹌一步。身邊擠攘的人羣中立馬伸出一雙手,覆上她的雙肩將她穩穩扶住。

    她下意識以爲是黎衿沅到了,強撐的力道瞬間潰散,整個人依在了對方身上。

    剛好在此刻,她的目光越過前方一人的肩頭,落在了探出頭的黎衿沅那一張染了焦急的臉上,嘈雜與混亂裏四目相對。

    “……”

    秦在於僵硬地回過頭,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夜色的雙眸,還有其上皺起的雙眉。

    洛辰瑜仍舊保持着抱扶着她的姿勢,居然還自然無比,一手小心地拂開粘黏在傷口邊緣的校服布料,皺眉觀察着她手臂上的傷。

    秦在於儘量不動聲色地撤回壓在他身上的力道,強笑一下道:“我們去演武場邊上吧?”

    洛辰瑜擡眸對上她視線,笑了,“怎麼每次你明明都贏了,看着卻比對手要慘上這麼多呢?”

    “……”秦在於想了一下,“太較真。這是個壞習慣,你千萬不要學。”

    頂着對方帶笑的目光,她繼續道:“……你下手可以輕一點。”

    洛辰瑜:“哦?現在說‘手下留情’的人變成你了麼?”

    秦在於:“……”

    不等她開口,洛辰瑜笑意加深,道:“不可能。”

    “……”秦在於一提氣,自己站直了擡步往前走。

    洛辰瑜手上一空,笑得更厲害,也跟上了,一手探前,虛扶着前面領先半步的秦在於。

    周圍人羣已散的七七八八,擂臺邊空曠了不少。黎衿沅就抱臂站在距二人幾步之遙的地方。

    見二人過來,她涼涼道:“呦,二位終於抱完了?”

    秦在於本來衝着她的腳尖一轉,搖搖晃晃又毫不猶豫地路過了此人。

    “哎哎,”黎衿沅叫住她,“得了別走了,我揹你吧。”

    秦在於的狀況確實不好,筋脈的餘痛未消,周身大大小小的傷失去了精神緊繃時的遮掩,也一齊叫囂起來。她但凡是不那麼在意形象,早就隨便攤靠在誰身上了。

    但她也不至於真的走不了路,只是伸手挽住了黎衿沅搭過來的手,借力攙住自己。

    江小苗幾人也圍了過來,蘇御恆搖着摺扇悠悠道:“小秦,看來這頓酒你是逃不了了,酒錢備好了嗎?”

    她擡頭白對方一眼,“你看我現在像是適合去賺錢的樣子嗎?”

    藉着這一句話的功夫,她不留痕跡地掃了周圍人一眼,發現幾人不約而同地全聚在了黎衿沅一側,將另一側的洛辰瑜若有若無地空了出來。洛辰瑜就緊挨在她旁邊,卻還是給人一種疏離於人羣的感覺。

    她心下不由嘆了口氣,嘆完又有些搞不清自己這種微微發澀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一行人走到寢部岔口,秦在於轉頭正要跟洛辰瑜道別,就見他跟了上來,“我送你到門口吧。”

    又行到秦在於等人的小院外,洛辰瑜替她打開院門,一手搭在門扉上,轉頭看她,“在於,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一腳即將跨過門檻的秦在於狠狠一頓,轉頭茫然地跟他對視了一眼。

    一邊也走到院門口的黎衿沅猛回頭,面帶詭異看了二人一眼,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轉了回去,溜溜達達走進院裏。

    秦在於感覺自己可能是打架打懵了,愣愣地看了那立在院門旁的青年半晌,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沒事,”洛辰瑜笑了一下,“就是試試你。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他轉身欲走,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兩天後見。”

    兩天?

    這回她想起來了,兩天後就是決賽。

    秦在於大嘆,緊趕兩步追上黎衿沅,毫不客氣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靠了上去。

    黎衿沅回手扶了她一把,把她攙到天井裏的石凳上坐了。

    安紓宥正在院裏曬藥草,幾排笸蘿繞着迴廊擺放,一股草藥味滿院飄香。

    見幾人回來,她提着衣襬幾步跨了過來,將秦在於上下一打量,轉回屋拿了白布和藥瓶擺在桌上,又回去料理鋪了滿地的草藥去了。

    黎衿沅捏着鼻子道:“我說,你已經搗鼓那堆草好幾天了,快饒了我吧!萬一我哪天一個忍不住吐到那上面了,可不能怪我啊。”

    安紓宥沒理會,回頭涼涼的看了她一眼。

    秦在於脫力趴在桌上,將下巴枕上勉強算是完好的一條小臂,另一隻手虛握着桌上的藥瓶,靜靜聽着她們的對話,笑了起來。

    她就這麼睡了過去。

    盛夏裏的蟬蟲聒噪,似乎要將它們短暫的生命一氣嘔出。天井裏橫生的枝葉擋住了灼熱的日光,留下一片樹影在少女的髮梢上搖曳,齒狀的葉沿反覆描摹着一截鬆開的指尖,劃過橫倒在桌上的小瓷瓶。

    夏日,陽光,和少年。

    ……

    連續多日的豔陽高照後,日輪在決賽這一天隱去了身影。灰雲在天際堆積,一層疊一層堆疊出欲滴的墨色。

    天陰欲雨,陰風一陣烈似一陣,捲過屋瓦草樹沙沙作響,橫蕩過擂臺旁圍繞着的人羣。衣襬髮絲飄飛,不少人不禁攏住了衣領袖口,靜立望着臺上的人。

    秦在於擡起一手放在身前,五指微張,感受着在指間橫貫而過的冷風。

    烈風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故洲激盪的海風構成了她術法鍛鍊的主體,在風裏奔走留下的記憶都鎖在她的身體裏,風越大,她心裏反倒越安定。

    她將被風颳亂的碎髮別到耳後,看見對面的洛辰瑜正垂手站着,看着她的方向。

    她一愣,定睛看去,對方的視線卻又好像是沒有明確落點的。

    她心裏忽地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他難道是在看風嗎?

    再偏頭,見遠處看臺上,已經有人拿起了鼓槌。

    鼓聲在風中響起,和着獵獵風聲,平添了三分肅殺。

    鼓聲被風帶到的那一刻,秦在於回眸,見洛辰瑜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同她的在風中相遇。

    對視的同時她一個激靈,彷彿回到了古湳的崖壁邊,波浪中的鮫人時隱時現,隔着重重海浪,藍綠的鱗片依舊反射着灼灼日光,映在她眼中。

    下一瞬,她就像從前無數回那般衝了出去。

    ——跟鮫人比劃,先發制人纔有一絲搶奪到微弱勝利希望的可能。

    手中短刀的刀刃貼近洛辰瑜的下一刻,她眼前一花,目標居然原地消失了!

    她迅速撤刀回手擋住了身側要害,以最快的速度退開,同時一道風刃橫向劈出。

    風刃落空了——這倒沒什麼。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護住己身的短刀也沒有喫住力,對手沒有趁此時攻擊她。

    轉瞬間她已然落回了地面,視野開闊些許。洛辰瑜就站在她身側,距離很近。

    她心中疑竇叢生。

    這人速度超乎尋常的快,且親身上場跟一邊旁觀的感受完全不同,身臨其境時,更會被他那種奇詭的速度勾起驚惶之感,以對敵鮫人的方式來對付他竟全然不算小題大做。方纔他完美繞開了她的攻擊後,完全可以借勢反擊,她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落於暫時劣勢幾乎是必然的。

    可這人似乎又不急着乘勝追擊。

    搞什麼?

    秦在於正原地觀望,就見身前的洛辰瑜突然又不見了,耳邊風聲一響,一隻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她迅速側身反手一刀,又落空了。

    洛辰瑜的身法簡直不能用鬼魅來形容,他行動轉挪時幾乎一絲聲響都沒有,行止如風,讓人捕捉不能。幾招下來,秦在於甚至連他的衣角都沒摸到過一次。

    呼嘯的冷風在擂臺上瀟灑遊走,千絲萬縷又形同一體,牽住她的衣角向前,轉瞬失去蹤影,換下一股烈風跟進。

    風流走的同一刻,她握刀順風,揮出了遠快過平日的一招。刀刃劈開寒風向前,抵住了一雙玉質修長的手。

    洛辰瑜雙手穩穩架住了她的刀柄,筆挺的鼻樑與刀尖之間不過毫釐之距。

    捱到對方的瞬間,秦在於心中一喜,周身立馬騰昇了無數道金芒,鋪天蓋地地將二人卷在中間。

    金芒的數量多到了悚人的程度,密密麻麻沿着白石地面與擂臺圍欄蜿蜒排布,在設陣人的指引下逐漸排列出一個接一個似乎沒有窮盡的陣法。

    臺下觀衆齊齊仰頭,呆愣地看着即將把場上二人籠罩進去的陣法羣。蘇御恆的扇子忘了搖,虛握在手裏,一旁傳出黎衿沅倒抽冷氣的聲音。

    但此時位於風暴中心的秦在於其實還好,陣法羣看着唬人,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最簡單基礎的初級陣法,所耗費的靈力總和也不及上一次她扭轉容枕陣法時來得多。她並不會異想天開地認爲這個陣海戰術可以一次性制死這個對手,只不過是想借其編織一個“牢籠”,把游魚一般的洛辰瑜先框進去再說。

    這也是她以往跟伊澤爾切磋時摸索出來的老法子了,擱置多日,沒成想居然還能有機會再派上用場。

    面前極近處,洛辰瑜辰星般的雙眼映出了一道道金絲錯綜纏繞,讓這雙漆黑純質的眼睛裏平添了幾分異域奇詭。他緊盯在近在咫尺的刀尖上的目光偏轉,黏着在了秦在於臉上,看着她,忽地勾脣露出了一個帶着黠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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