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就怪在他這張臉長得實在太過特殊，往日裏她跟小鮫人“共同學習”時沒少用這招，有二成時候確實能成功拖他一拖，至於剩下八成……純粹的喂招。
現下看着這張臉衝着她笑，無數被毫無面子地按進海里的記憶就不受控制地上涌，險些讓她當場炸毛。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雙手握刀牢牢壓住洛辰瑜的雙手。幾息之後，絲絲縷縷的金芒逐漸閉合，停止了流動。相互連結映照的陣法羣佈滿了擂臺地面和半空，只在中央留下一個不大的密閉空間，將二人罩在其中。
獵獵冷風穿陣而過，在風中，秦在於翻手變招，連續的數刀向着洛辰瑜揮去，刀鋒在風裏留下道道殘影，順風攜着劈山之勢，道道兇險。
洛辰瑜身爲一個新生，實力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秦在於不打算跟他慢慢耗，開場不久就鋪開了全部架勢。
但她的刀越急，洛辰瑜躲的越快。先前他閃身時的速度竟還不是極限，躲刀刃躲得遊刃有餘，舉重若輕，寒光閃閃威力無窮的短刀在他眼裏彷彿變作了紙糊的，還是慢動作。以旁觀者的角度看來，他每一次似乎都只是側了一下身、偏了一下頭、腳下挪開了一點，帶着校服衣角擺動劃過幾道長而優美的弧度，就完美錯開了致命的刀鋒。
但在場的又沒幾人不知道秦在於一雙短刀的威力，如此反差震得現場私語連連，在肅殺的寒風掩蓋下若隱若現。
場上的秦在於心中更加驚異，層層陣法已將洛辰瑜的退路都堵得差不多了，他並沒有多少空間可供躲閃的，這也正是她不惜靈力設下羣的原因。換做她曾經在演武場上遇到的任意一個對手，這會都會不得已陷入被動，可對方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所以她幸苦半天是爲了什麼？佈置一個華麗的打鬥場地嗎？
而且即使她的刀根本觸不到洛辰瑜本人，她還是必須保持着揮刀出招的頻率牽制住對方，不讓其找到機會去破解陣法羣。
堪稱狹小的空間裏，兩個人一個刀刀迫近，一個步步後退。看似是秦在於佔據了上風，但實際上她心裏正慌。
對方躲閃躲得閒庭信步一般，繞着陣法羣的邊界引她不斷兜圈子，有時還會故意在她面前停留，等刀刃到眼前了才悠悠轉開。他完全有餘力反擊，可他又偏偏沒有主動出招，一次都沒有。
這種打法，爲什麼怎麼看怎麼像是……在戲耍她？
不不不，秦在於穩住手裏的刀，不會，畢竟小洛還是個禮貌又有分寸感的人。
所以他究竟想做什麼？
可能是自己就曾在擂臺上把各種劍走偏鋒的招數都使了個遍，心裏有鬼，她越琢磨，圍繞着她危機感越蓬勃。
不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根本無法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
她橫掃的刀風一滯，周圍繁複的陣法瞬間被催動，金紋閃爍，空間裏的空氣一時阻滯，下一刻，道道風刃破風而來，以劈山裂海之勢襲向洛辰瑜。
陣法羣的穹頂本就較低，青年根本沒有時間躲。他也沒想着躲，空着就能躲掉秦在於無數招的雙手輕招，凝滯的空氣重新風流雲動，氣旋在極狹小的空間裏炸開，一股更強的力道與萬箭齊發的風刃正面對衝，一路摧枯拉朽般震開了所有刀刃。
風旋緩緩散去，居於其中的洛辰瑜毫髮無損。餘留的微風吹動着他一頭黑色的短髮，揚起髮梢在頸邊遊動。
秦在於警惕地握刀，下一瞬，這人居然又一次原地不見了。
她一愣，就見一截瓷白的脖頸赫然出現在她視野一側，貼得極近，淡淡的海風氣味在她身周侵染。
洛辰瑜低頭看她，似笑非笑道：“終於不跟我浪費時間了？”
秦在於下意識後仰要退，被他伸手一把扯住了手臂。
“但是，你這個陣也不對啊。”他自顧自道。
秦在於：“……？”你今天是哪裏不對勁了？
但她來不及想了，因爲洛辰瑜最後一句的話音剛落，她身上就是一輕。擡頭處，漫天的金芒如同被截斷了給養，道道褪色剝落，露出了陰沉的天空。
她這陣法羣本就是爲把人困住，只有幾個大陣鎮住關鍵處，其餘盡是湊合，確實有些外強中乾的意思。這人不知是幾時看出來的，但話裏話外聽着像是早就看穿了。
秦在於莫名其妙的同時又混着點隱祕的尷尬，低頭一看自己手居然還給他握着，頓時更加尷尬。
不是，你都能近身了，拿住哪點要害不好，拉手是幾個意思？
眼看這場決賽越打反而越沒了爭奪魁首的氛圍，她急於讓自己冷靜一下再戰，又拉不下臉馬上拿刀衝着人家，畢竟方纔也算是這人不明緣由地放了她一馬，只好運力抽手，試圖先跟他拉開距離。
……很好，魁首爭霸苟延殘喘的最後一絲氛圍都沒了。
不是，你到底還打不打了？拉拉扯扯的做什麼？
她擡眸看着對方的眼睛，“你幹什麼？”
洛辰瑜“嗯？”了一聲，反問：“我們不是在比試嗎？”
臺上兩人僵持得過久了，臺下有了動靜，人頭攢動如同烈風中的野草。
秦在於欲言又止。
洛辰瑜拉着她道：“看着。”
說完，他終於放開手，並指爲刃劃了過來。這一回他的動作明顯放慢了，動作軌跡清晰地展現在秦在於眼中。
她下意識擡手迎了上去，洛辰瑜招式一變，架住她的手，從另一側接近她脖頸。
見招拆招了幾個回合，她察覺到洛辰瑜的速度在漸漸加快，接下的難度也在層層加碼。他將自己方纔的招數進行拆分，幾無保留的放慢速度展示了一遍，等秦在於差不多適應後又進行各式組合與變招，直到達到他先前的程度。
……這人是在現場指導她嗎？
但秦在於也沒有主動提出質疑，她也真的充當了一個認真的學生的角色，跟着洛辰瑜的節奏學習他的一招一式。正在進行中的決賽擂臺上，兩人一個敢教一個敢學，離奇地把本應滿布硝煙的地方變成了充滿詭異的課堂。
學了一陣，她竟還真的摸清了方纔洛辰瑜多次閃避的技巧。
速度與身法的結合。
洛辰瑜停了，一手彆着秦在於的一把短刀，另一手手掌向下握着她剩下那隻手的手腕，脣角微微勾着，似乎在笑。
“這回看清了嗎？”
“看清了，”秦在於保持着架住他雙手的姿勢道，“非常感謝。”
說完，她手上驟然發力擺脫了洛辰瑜的桎梏，用他剛纔“教”的辦法，使了個巧勁一刀橫劃，帶着風聲直衝他的門面。
洛辰瑜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側身避了過去。
秦在於不是很能理解這人在擂臺上教對手自己招式的用心，這等同於把自己求勝的伎倆掀了個底掉，但不影響她現學現賣。她既知曉了這人慣用的身法，又哪裏有不逮着他預定的落點打的道理？
果然，她的刀不再像之前一樣處處落空了，只是陣法羣已破，她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見縫插針地在設一個，洛辰瑜可避讓的空間寬敞不少，兩人仍舊難分勝負。
這一回讓她成功回想了起來，對方除了身法爐火純青，陣法造詣比她也不遑多讓。
甚至還更富變通一些。
洛辰瑜設陣的手法是她所見過最特別的，忽略滿地金芒，他自然得彷彿是在喫飯喝水，連個起手式都稀得有。
而她於陣法一途上再強於變通，也很難及得上一個設陣毫不費力的人。
奇了怪了，這人的陣法別說在陣法譜上，就算憑她設計陣法變式一年所積攢的經驗，都想不出此類離奇而又有威力得出奇的陣法。
這下滿擂臺躲的人變成了她。
秦在於簡直不能更尷尬，誰能想到她，“靈骨收割機”，居然還有兩眼一抹黑找不到陣眼的一天呢？
左奔右突了半晌，她竟奇異地適應了這種躲陣解陣的節奏，尋找那些不可思議的陣眼所耗費的時間也縮短不少。
舒一口氣的同時，她心下驀地一涼。
……該不會是這人又在進行他莫名其妙的教學吧？
爲求證，她乾脆模仿着洛辰瑜的手法，反手也設了個陣。
就見面前不遠處的黑髮青年笑了一下，又帶着遺憾似的搖搖頭。下一刻，他單手微招，以顯然慢於平常的速度解開了她的陣，復擡眼看她，衝她輕輕點頭，示意她再來。
“……”還真的是！
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秦在於受不了了，她不想當學生，她只想教導一下對面什麼叫士可殺不可辱。
點在白石上的腳尖一頓，借力騰躍，刀尖直向洛辰瑜而去。
同時，三道凝結了她剩餘幾乎所有靈力的風刃在陰沉的天穹下凝聚，封死了他的退路。
秦在於不再留餘力，短刀帶着其上附着的風刃劈下，似乎要將那一片白石盡數化爲齏粉。
洛辰瑜衝着飛身攻來的少女微一歪頭，像是在詢問她怎麼不繼續學了。而後，就在刀尖距他僅有數寸時，他偏頭略微一讓，繞向秦在於前伸的手臂一側。
洛辰瑜的反應在秦在於預料之中，她瞬間收回了本就是佯攻的短刀，回手兩刀擦着他脖頸要害而過。
余光中，三尺一柱的圍欄在烈風中巋然靜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