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於道：“我們回去吧。”
兩人一路點着斷壁殘垣奔回原先落腳的街道，街上卻已不見了那座鶴立雞羣般的茶樓。她在整條街上找了一圈，終於在一處看到了一攤雜亂的紅木雕柱。看來茶樓老闆劉致遠的擔憂還是有道理的，這下他是沒什麼錢可賺了。
而他們這一程也可算是時運不濟，到哪塌哪。從空城到浮城一路走過，在身後留下一片廢墟。
正走着，就聽一個尖而亮的聲音在背後叫道：“兩位少俠！”
他們回頭，廖娘子那身清涼的裝扮外罩了一件外袍，臉上罕見的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青腫的地方顯露無疑。但她已然顧不上這些了，提着裙子急匆匆一路小跑來到二人面前。她身後還跟着幾名打扮各異的男男女女，俱是一水的灰頭土臉、形容狼狽。
秦在於問她：“茶樓裏面的人都怎麼樣了？”
廖娘子胡亂抹了幾把臉上的髒污，“人倒沒什麼事，方纔樓下面的陣法被撞出道口子，樓塌了之後大部分人都落水了，現在又都拉了上來。
“只是……只是這樓……唉，我命苦哪！”
一聽人沒事，秦在於就顧不上她了，只道：“那你們先找個地方休整，我們再去看看這附近還有什麼人落了水。”說完就和洛辰瑜一人一邊躍上了房脊。廖娘子伸手想拉，但顯然趕不上他們的速度。
時間不多，秦在於鎖定了幾塊水潭，將落海的人都拉上岸，再轉換地方，如法炮製。一直到東方水天相交處露出魚肚白，四周人們雜亂的哭叫聲才逐漸歇了下去。
她又回到“春意樓”倒塌的殘骸前，與同樣奔忙了半夜的洛辰瑜順利會和。
斷裂的紅木前還等着一個人，看衣着像是個跑堂。見二人歸來，他立馬上前道：“廖娘子到別處落腳了，讓我請二位也過去。”
秦在於點頭，“幸苦，麻煩帶路吧。”
廖娘子新找的地方是一間還算完整的院落，院子不算小，裏面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她本人則在正房裏，身上又多裹了層棉毯，邊哀慼地嘆氣邊對着扇銅鏡上妝，身後還站着一個年輕姑娘，正給她梳弄着頭髮。
見二人進來，她又哀傷地大嘆一口氣，擺手示意梳頭的姑娘下去，站了起來。
“兩位隨便坐吧，”她道，“情況特殊，招待不周。”
屋裏堆滿了雜物，有不少還淌着水，應該是晚上從海里救出來的。洛辰瑜看了看，沒往裏進，倚着門框站着。
秦在於繞開雜物，坐在了廖娘子對面，順口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還這麼完整，挺難得。”
廖娘子拿出一方小帕子點點眼角，道：“這裏是我原先就準備好的一處避難的地方，制式與普通房屋不同，不容易塌。在這浮城上討生活就是這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地面就整個塌沒了，都要提前打算哪！”
秦在於：“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去陸上呢？”
廖娘子一愣，像是被她這問題給驚到了，“姑娘不是南淵人吧？如果可以，誰不願意上陸地上去，可是那上面的每一寸土地簡直要比同等大小的靈骨還貴，誰能買得起呀！”
秦在於愣了愣，“土地而已……還能這麼貴？”
“你是不知道哪！“廖娘子緊了緊身上的棉被，“南淵陸上的地，全是那些腰纏萬貫的大商人的，像我們這種窮苦命的買不買得起人家纔不管，地寧願拿來種莊稼養豬羊都不給我們。不然姑娘以爲這浮城上爲什麼有這麼多的人，我們全是再差一步就只能投海了呀！”
“不說這個了，沒來由的苦惱。”她又道，“秦姑娘，都說舒倫學院的人最是心性善良庇佑百姓，你們可一定要救救我們哪！這次是僥倖讓我們逃過一死，可是涌浪鎮已經毀成了這樣，若是再來一次，上面的人哪還有活路可言？”說着，就用那方帕子不斷拭着眼角。
秦在於道：“我們會盡力的，你不要急。我若沒猜錯，這裏的浮城修補，應該有專人負責吧？多久可以完工？”他們倒也可以奔忙修復浮城，但如此龐大的工程若全壓在他們幾個學員身上，不知要補到猴年馬月去。何況他們的當務之急是找出幕後黑手，徹底結束海獸暴動。
廖娘子聞言，將手中帕子揉得更狠，悽聲道：“這裏哪有那麼多的術師？連靈骨都是一整個涌浪鎮輪換着更換。眼下那幫‘工行’的人剛走，下一片浮城還急着用人，根本支撐不起這麼大的修補任務。”
她嘆口氣，道：“誰知道這裏還能不能有重建的那一天。恐怕就是那海獸不再來，這一片城也只能廢棄不用了。”
“是呀，”廖娘子道，“浮城浮城，不就是漂如浮萍、浪打就散的地方？這種城池沒有根，今日有、明日無，或者什麼時候又生長出來一片，都是說不準的事。我雖預備了這處院子，但也從未有在這裏長留的打算。怕就怕那些天殺的海獸還要往涌浪鎮裏面去，那就真的連後路都斷了。”
秦在於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們先休整休整，如果可能，最好把這屋子再加固一下，有備無患。”
她起身出門，門邊的洛辰瑜跟上，兩人一同到了迴廊上。
秦在於問他道：“你怎麼想？”
洛辰瑜想了想，道：“有人在驅動海獸。”
能驅使數量和體型都如此龐大的海獸羣，“你確定是人嗎？”
洛辰瑜不言。秦在於遲遲等不到回覆，正想再問，就聽他應了一聲：“嗯。”
秦在於：“‘嗯’？爲什麼啊？”你怎麼這麼肯定？
洛辰瑜緩緩道：“附近海域沒有海族的氣息。”
秦在於驚了：“這你都能感覺到？北川祕法竟如此了得！”
洛辰瑜垂眸，沒有再回。
秦在於看着他的側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似乎情緒不高。她這纔想起來，他們就只睡了小半夜，剩下的時間全在奔忙，直到現在都沒休息過。她自己的狀態還好，就忽視了隊友。
太不應該了，她想。
她忙拉住洛辰瑜道：“你累了吧？我讓廖娘子找個地方，你先休息一會。”
洛辰瑜聞言看她，臉上應景的顯出幾分疲色，“不用了，我還好。”
秦在於：“那怎麼行？你先休息，有什麼事後面再說。剛好我去外面找找蘇御恆他們，人聚齊了纔好辦事。”
她剛說完，就見洛辰瑜似乎在頃刻之間恢復了精力，站姿都挺拔不少，一雙眼銳利地直視着她，“我想，這樣不太好。”
秦在於：“……啊？”
“驅使海獸的人蟄伏月餘，此次突然發難，想必是有備而來。”他一字字道，“在他下一次行動之前，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不該浪費在找人上。”
秦在於：“可……”
洛辰瑜打斷她：“而且，他們來與不來，對我們而言差別不大。”
秦在於這次消化了一會，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這可能就是來自校賽魁首的蔑視吧，她想，她可能還要感這人把她劃分在蔑視對象之外的大恩。
她扶扶額，道：“……你以後，可千萬不要當他們面這麼講話。”
洛辰瑜不置可否，語氣鄭重了些，道：“在於，你願意跟我一起下海一趟嗎？”
秦在於警惕道：“你又想要幹什麼？我晚上才警告過你，你轉頭就忘？”
“我要是一個人下海了，你不是更憂心？”洛辰瑜目光下落，與她對視，“只有下了海，才能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在裝神弄鬼。放心，有我在，不會有問題。”
秦在於：“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會吧。”她纔不會由着他，海下還逡巡着那麼多海獸，碾死他們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現在下海，這不是在胡鬧嗎！
洛辰瑜：“我教你馭獸之術。”
秦在於本想出口的話全噎在了喉嚨裏，“……什麼？”
反應過來後，她又忙道：“不，這是你們那裏自傳的祕法吧？我不能學。”
洛辰瑜勾脣笑了，語氣和緩道：“沒事，我教你。此事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說出去，不教與旁人，又有誰會知道？”
秦在於被他隨意的態度結結實實地驚到了。四海之大無奇不有，常年與海獸接觸的北川人有些奇淫巧計也不奇怪。但像這種保命的法子，向來是只傳給自家人，傳習之人對外無不三緘其口，哪有像他這樣隨便就教人的？
秦在於想再拒絕，卻被他一把拉住手，領着往外走去。洛辰瑜往外拉，她向後拽，終於在臨出院門時止住了他的腳步。
洛辰瑜回頭，詢問地看她一眼。秦在於咳了一聲，嚴肅道：“我們這樣是不對的。秦某生平從不做這種事。”偷師別人家學這種事可不小，嚴重的說不定會被人直接滅口。
洛辰瑜眨眨眼，滿眼疑惑，“是我主動提出來的，你擔心什麼？”
秦在於：“不！你那分明是被焦急衝昏了頭腦。你冷靜一下，如果你提出來我就答應了，我心裏也會有愧的。”
路過的夥計跑堂眼神詭異地看了他們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