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四海謠 >第 93 章 離港
    “不、不用,反正都是去西海,一起就好了,不、不麻煩文大導師。”江小苗又轉向陸蘊,“陸同學,可以嗎?”

    陸蘊點頭。

    黎衿沅:“不是,等等,你們幾個什麼意思,把黎姐我一個人留在這啊?”

    秦在於猶豫道:“不然,你也一起?”

    “那倒也不至於,”黎衿沅往椅背上一倚,“小蘇估計要在南淵待一段時間,你們都走了,我就回家裏看看,我孃的病可還沒好全呢。”

    她典型的“坐沒坐相”一出,整個人的狀態瞬間由方纔在燈下的疲憊緊繃轉爲慣常的玩世不恭。嘴角微微勾出一點若有若無的弧度,臉上也勉強帶出點輕快的笑意。

    秦在於不由跟着她一起輕笑。黎衿沅的不着調雖在大多數時候讓人看着着急,同時卻也帶給身邊人莫名的鬆快與安心。這彷彿是她的一種信號,是她在動盪的汪洋裏也不會放下的旗幟,不斷宣告着她的倖存,只要不沒頂,她就不會放下。

    ……

    黎衿沅一路將幾人送到了船上。碼頭很亂,各式船隻進進出出,揚帆或靠岸。無數人在船上棧道上奔走,景象比起之前營地裏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來送他們的也只有黎衿沅一人,幫着他們解開了船上的纜繩。看船人不斷催促,四人就在一陣匆忙中登船起錨升帆,催動着船隻緩緩離港。

    秦在於回頭,見黎衿沅還站在碼頭上看着他們。見船上的人回望,她高高擡手,衝她揮了揮,又將雙手舉到嘴邊,笑喊道:“早點回來,別享受個假期把骨頭都享受軟了!”

    喊聲被海風帶着疾馳,飛離港灣。在她背後,蔥鬱的青山連綿,大片油綠色被初生的朝陽映亮,抹上柔和的淺金色光暈。碧水托起幾條不加修飾的原木棧道,點點白浪在棧道下方的立木邊飛濺,轉瞬又沒入海里。青年的剪影在清晨的霧氣裏並不清晰,卻在蔚藍與金綠的底色裏格外顯眼。

    秦在於扶着船舷,也笑着衝她揮手。

    逐漸增大的海風颳過她的臉頰脖頸,將腦後髮絲吹的拂動起來。船隻離岸邊越來越遠,最後,岸上黎衿沅的身影變得只有芝麻般大小,一切身形細節都被模糊爲一個黑點。

    秦在於可以看到揹着長刀的青年轉身,向回島的方向走去了,她卻還一直扶着船舷站着,遠望魁雲島碧綠的輪廓。

    等島嶼的形狀也變得模糊不清了,她就低頭,將目光放到了船隻尾部被船身分開又匯爲一股的水流上。大股海水在船周沿着各自的軌跡涌流,撞擊出成片的泡沫與水花。

    每一艘船在離港前,都被設定好了航線。掌舵人控制了舵的方向,風帆被牽引好了朝向,船槳各就各位,只帶一股海風吹來,就可以收錨遠航,駛往它註定要去的地方。

    似乎沒有什麼,是船本身可以決定或者改變的。

    秦在於見過西海域的靈骨工廠,是以對靈骨販深感厭惡。但她又得知了與她交好的朋友的父親就是靠着靈骨生意發家致富的,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蘇家家主現在又已不再人世,讓她不知該做何感想。

    蘇父靠着包攬大量靈骨商路獲得家財萬貫,置辦了面積讓大部分南海人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土地,最後又落得金網穿身屍骨無存的境地,又是否在他開始開採、轉賣靈骨的那一刻就註定了?

    那蘇御恆呢?他年少失怙、前途難卜的命運,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能再被改變了?

    他對待父親的態度不甚恭敬又有許多疏離,但秦在於仍記得,他們曾在開學第一天交流記路心得,那時的蘇御恆在提及自己因爲父親生意的緣故得以常來學院時,面上獨屬於少年人的輕狂神氣。

    黎衿沅總笑稱他爲蘇大少爺,事實上這人也確實是個富家少爺,有着稀薄得存不住的煩憂與無邊無際的恣意快然。這些都是在早他出生之前就註定好的,卻也在旦夕之間,在他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之時就全被毀了個乾淨。

    把自己浸在藥香裏的安紓宥,將代表家族利益聯姻的容枕和林馨月。

    滿天金網那熟悉的脈絡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們這些看似朝陽初起的年輕人,究竟有多少東西是早已被註定了的?

    魁雲島徹底消失在了汪洋大海上,秦在於擡起頭,這才發現洛辰瑜居然站在她旁邊,同她一起倚靠在船舷上,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洛辰瑜沒打擾她,在她回神看過來時才淺笑道:“在想什麼?”

    “在想……”秦在於從雜亂的思緒裏挑出一角,“在想那個陣法。”

    洛辰瑜看着她,一雙黑眸蘊着沉靜的光,沒有驚訝或不解,只是靜靜地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他對她似乎一直如此,目光安靜又專注,讓她感到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人在認真傾聽的。

    秦在於回視着他,鬼使神差道:“那個陣法我好像……見過。”

    “是嗎?”洛辰瑜的神情仍不見過分的意外,“在哪裏見過呢?”

    “抱歉,我……”秦在於轉過身,低頭看着手邊的船舷,隱隱有些後悔,“我不能說。”

    “嗯,”洛辰瑜沒有問爲什麼,只是道,“你還沒喫早飯,下來喫點東西吧。”

    他們一起下了船尾。甲板上,陸蘊正將幾把木椅搬到一張圓桌邊,桌上擺着幾盤糕點,還在冒熱氣。

    秦在於走到桌邊,正要去擺碗筷,忽然聽見一聲驚叫從旁邊船艙的入口處傳來,緊隨而至的是什麼壇罐被摔碎的哐當脆響。

    三人對視一番,拔腿衝進了艙門。

    跑了沒多久,在最前面的秦在於忽然站住,讓後面陸蘊差點撞上她後背。

    她看着眼前一幕,簡直懷疑自己是在睡夢裏還沒醒。

    艙底的貯藏室門前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呆愣的江小苗,另一個居然是本該在魁雲島上的蘇御恆。一隻茶壺的殘骸散落在地上,從它粉身碎骨的慘狀來看,這就是方纔那聲脆響的來由。

    秦在於被眼前的大變活人驚呆了,不可思議道:“蘇御恆?你怎麼在這?”

    “不想看着一堆人聚在一起哀哀慼戚,就找了個僻靜地待着。”蘇御恆臉色很差,僅僅一天不見,他臉上的血色像是被抽乾了一般,眼底兩抹烏黑更是濃重得嚇人。他語調短促,顯然不想多談,“誰知道待了沒多久,這船就開了。”

    在他說的時候,江小苗蹲下去收拾地上水壺的碎片,聞言怯怯擡頭,與秦在於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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