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四海謠 >第 94 章 迷航
    三天後,中洲陸舊址。

    浩蕩汪洋一望無際,晴空萬里,海上炙熱的陽光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幾縷飄蕩在高遠的空中的雲絲也被炙烤得沒了生息,幾息之間便風流雲散。

    一艘船隻孤零零的浮於海面,就好似落入滾油鍋中的一粒芝麻,微不足道,隨波浪起伏不定。八方茫茫無所着,深洋的洋麪顏色極深,深淵般的墨藍與褪色的淺空對比鮮明,透着寒涼的驚懼。

    船隻甲板上,五個學員各自戴着從艙底翻出來的斗笠,精神萎靡地坐在船首。

    江小苗第不知道多少次拿着望遠鏡望向無垠的海面,然後回頭,向秦在於搖搖頭。

    秦在於毫無形象可言地坐在甲板上,背靠着桅杆,見狀扶着額頭使勁揉了揉。

    她原本的計劃是先去西海域南部,將江小苗和陸蘊各自送到家裏。沒成想不到一天前,他們一個不留神駛進了中洲陸遺留的陣法殘跡中,廢了不少勁才得以脫身,船帆破了不說,連羅盤也被陣法的靈力場破壞了。出來一看,他們已經偏離了原定航線不知多遠,反倒是接近了故洲羣島的位置。幾人一合計,蘇御恆無可無不可,洛辰瑜本就要跟秦在於走,江小苗和陸蘊也都同意先去故洲再做打算。

    失了風力,秦在於臨時設了個陣法作爲動力來源,憑着星象和她的記憶掌舵向前。

    令她憂心的是,航行了大半日,她記憶中本該經過的零碎小島集體失約,一個都沒有出現,船隻隱隱有迷失海上的趨勢。

    海上的白晝往往風風火火,來得快走得更快。上一刻還是烈日灼人,下一刻便是日輪近海,晚霞漫天。

    天際燒灼般的火紅鋪陳開來,將甲板也染上霞光。四周海面逐漸黯淡,江小苗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筒,挨着秦在於坐了下來。

    洛辰瑜倚着桅杆站在秦在於身旁,以他的位置,在日落前剛好可以擋住本會照在秦在於身上的日光。他安慰道:“找不到了也沒關係,大不了設個通訊陣法,讓島上的人來接。”

    秦在於聞言一愣。

    讓誰來接?魯格嗎?

    她試着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頓時打了個寒戰,但面上還是要穩定軍心,“嗯,大家不急。”

    暮色四合,太陽一落,原先靜默的海風便猖狂地找回了主場,橫蕩過波瀾起伏的海面,從甲板上掠過,吹得幾人的衣袖袍擺獵獵作響。

    秦在於擡頭,目光越過船首的圍欄,落到了艙門旁獨自坐着的蘇御恆身上。

    自從在艙房裏被發現後,蘇御恆就一直獨自一人待着,不說話,也不走動。若是沒人來提醒他,他可以在同一個地方一坐一整天,滴水不進,也不會睡覺。

    不過短短几天時間,他就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一圈,眼底的青黑色逐漸加重,在那張本來貴氣恣意的臉上格外刺眼。

    有時候秦在於看着他,會突然覺得眼前的人異常陌生,他不像是那個摺扇不離手、笑容嘴邊掛的小少爺蘇御恆了。在這個漸趨蒼白沉默、死氣沉沉的年輕人身上,似乎總罩着一層陰影,像是凝滯了的死水一潭,哪怕在正午最灼熱的陽光下,也在不斷散發陰鬱的死氣。

    三日裏,秦在於和江小苗輪着與他說話,就連本身就很少出聲的陸蘊也無師自通了沒話找話的本領。但他們的努力統統以失敗告終,蘇父的死將蘇御恆打擊得狠了,不論旁人如何想幫助,效果都微乎其微。

    令秦在於稍感欣慰的是,在她與洛辰瑜的談話後,他竟真的收斂不少,對蘇御恆雖不見什麼安慰照顧,但也沒有再產生什麼衝突。

    眼見天色漸晚,秦在於招呼着幾人下了船首平臺,再一起拉蘇御恆回船艙休息,待明日再振作起來研究航路。

    ……

    “咕嚕。”

    清涼的海水沒過頭頂,瞬間驅走了午後的酷熱。四周一瞬安靜下來,側耳靜聽時,深洋連密的水聲不斷,像生靈在海底的竊竊私語。

    耀目的陽光穿透厚重海水,一道道撒下,照亮了空寂的深洋。深藍色包裹在她的身周,再遠處只餘一片混沌,海水輕柔地託着她,像置身虛空。

    身後水波輕動,她敏銳回頭,藍綠色的魚尾拂過,輕紗般的尾鰭在海水中輕柔飄蕩,色澤空透的魚尾映着海下澄澈的日光,泛起晶石般的閃光,像是一條星河入海,如夢如幻。

    魚尾一閃而過,她在水中找尋不見,心急如焚地四下環顧,手腳並用地遊動。

    海里溫度驟降,海上灼熱的陽光似乎失去了效用,涼爽的海水瞬間變爲嚴寒,還在不斷變冷。寒意透入四肢百骸,她裸露在外的雙手被凍得麻木,感覺整個人在下一刻就要被凍結成冰。

    但她的心緒反而越發急迫,胡亂挪轉游動着,焦急萬分地在深洋裏找尋方纔的鮫人。

    海底的光線也暗淡下來,澄澈空明的海水變爲了墨藍色,黑暗和寒冷一起籠罩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在四周海水即將徹底變爲漆黑時,她面前終於出現了一道人影。

    萬千氣泡上升散開,白色的氣泡羣后,她對上了一雙湛藍的眼睛。

    “伊澤爾?”她遊動着靠近他,“你怎麼在這?”

    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麼遊,始終離小鮫人有一段距離,怎樣都無法接近對方。

    那雙湛藍的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看着她,不悲不喜,眸中的疏離令她心驚無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她又徒勞地遊了一陣,海水的寒意透入骨髓,使她的四肢逐漸失去了知覺。

    發覺自己再遊不動,她急切地喊道:“伊澤爾!”

    小鮫人不爲所動,在幾步之遙處漠然看着她。

    爲什麼?她停下動作,怔然望着那雙寒冰般的眼睛。

    你還在……

    秦在於猝然驚醒,從牀上坐了起來。

    夜色悄然,廂房內外靜謐無聲,只有海浪在艙壁外起伏的譁然輕響。

    她下牀點燈,暖黃的燈光照亮了廂房一側敞開的窗戶。

    怪不得這麼冷,她心道。夢裏燒灼的焦急感如同寒冷刺骨的海水一般揮之不去,墜得她心中發緊。

    在房中無所事事地站了一會,秦在於下定決心,毅然決然地推開房門,上了甲板。

    船艙外夜色濃稠,只有一盞孤燈懸在艙門外,照亮了船舷外一小片黑沉的海面。

    秦在於走到船舷邊,一鼓作氣手撐圍欄越了過去,正待往下跳,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話音——

    “在於?你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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