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雙內心暗暗吐槽。
“怎麼,嫌我多事了?”
腹誹馬上就被看出來了。
晏雙覺得他還是說清楚的好,於是認真道:“紀先生,我生父死了,養父在我心裏也跟個死人沒區別,我不缺父親,也不需要父親。”
“叛逆。”
紀文嵩作了點評後落座,“做我的兒子,難道有什麼不好嗎?”
晏雙也坐了下來,“好不好您也不是我父親,紀先生,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突然有人要做您的父親……”
晏雙含蓄地點到爲止。
紀文嵩又笑了一下,從善如流道:“你說的對。”
午餐很好喫,只是一直到喫完甜點,傭人上了茶,晏雙還是搞不清楚紀文嵩叫他來的意圖是什麼。
難道就是單純地幫他改善一下伙食?
“上次他回了家,反省得很快也很好。”
紀文嵩終於開了口。
這是要進入正題了,晏雙放下茶杯,作出認真聆聽的模樣。
“他成長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紀文嵩笑着搖了搖頭,“我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早點讓他談場戀愛,也省得我費那麼多功夫了。”
晏雙捧場地笑了笑。
“不過我想他既然潛力這樣大,爲什麼不多給他點些壓力呢?”
“人不遇到真正的挫折,是不會長大的。”
紀文嵩指了指他兩鬢的白髮,笑道:“你看,重大挫折,一下長了好幾歲。”
紀文嵩的玩笑和紀遙的玩笑不同。
紀遙是少年人的赤忱太過熱烈,這樣外表冷淡的少年竟然會有那般可愛的時候,會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紀文嵩的玩笑總讓人覺得他話裏有話,說不出的壓力。
他覺得好笑,你就必須跟着笑。
晏雙隱約察覺到了紀文嵩的意思。
“我給你三天時間。”
“甩了他。”
平淡的語氣,強硬得毫無商量餘地的態度。
晏雙心中一凜。
“三天?”晏雙重複了一下,假作語氣爲難,“我們現在也只是朋友……”
“足夠了。”
紀文嵩現在的態度,晏雙只想到一個詞——“圖窮匕見”。
從今天一開始在擂臺示意他擦汗,到路上出言“調戲”,再到後來的再次“爹系發言”,紀文嵩都在彰顯他的力量,暗示他可以從身體到精神都壓制住他。
晏雙望向紀文嵩。
紀文嵩也正看着他,道服微微敞開,坐姿穩重而霸道,像一頭雄獅。
儘管他一次又一次地將兒子在利爪下玩弄,也從不曾真的弄傷他的愛子。
他已經看出來了。
晏雙想要從他這裏收取的唯一報酬就是他的兒子本身。
他所看中的想要幫助他兒子快速長大的男孩子並非他所想的那般,只是遊走在富家子弟中間撈取好處的人物。
他真正的目的是掏出他兒子的心臟,也許在得到後又會在指尖捏得粉碎,任殘渣落入泥濘的地面,並且笑着爲此開一瓶香檳慶祝。
所以,夠了。
到此爲止。
晏雙也已經看出來了。
但他確實地愛着他的兒子。
以他自己的方式。
“紀先生,您這樣半途而廢,是不是有些偏於溺愛了呢?”
晏雙從未在紀文嵩面前表現出任何強硬的態度。
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底牌。
現在就是時候了。
“紀遙看我的眼神總是讓我覺得他透過我在看着另一個人。”
“一開始,我想那個人也許是他的初戀之類。”
“不過後來我意識到了他那樣充滿了可憐又覺得我很可悲的眼神其實是在看着誰。”
晏雙翹起長腿,兩手交疊,擺出標準的談判中優勢方的姿態。
“紀先生,你覺得他想到了誰?”
“一個深愛着錯誤對象的人……也許爲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晏雙神情輕鬆,好整以暇地對着紀文嵩露出無辜的笑容,“你認識那個人嗎?”
紀文嵩神色淡淡,“你知道的不少。”
晏雙搖了搖頭,眼角眉梢都在笑,“我只是瞎猜的。”
“所以呢?”紀文嵩把玩着手邊的茶杯,“他透過你看到了他自殺的母親,於是你覺得你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本錢,你要知道,如果他知道你是我派去的人……相信我,我比你更瞭解我的兒子。”
晏雙又搖頭,“紀先生,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
“的確是你找上我的,不過我只是給你搭了輛順風車而已。”
“我會得到紀遙,”紅脣輕動,他將那個名字玩弄於脣齒間,語氣篤定,“無論你插不插手,都阻止不了這件事。”
轉動茶杯的手腕頓住,紀文嵩看向晏雙。
這是個小孩子。
十八歲,剛成年不久,但他的心智、謀略、抵抗壓力的能力都已經強過他所知道的任何人。
十八歲其實也已經不是孩子了。
他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成功吞併了他母親一系的產業,將紀氏的規模擴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真是可惜。
爲什麼紀遙偏偏就不像他。
紀文嵩罕見地喝了一口冷茶,再放下茶杯時,他的語氣已經淡了下來。
“我們的志趣不同。”
“我追求權力,她追求愛情,這是個人的自由,也沒有什麼高低對錯。”
“不過她死了,我還活得好好的,我認爲我比她追求的東西起碼要安全一些,你說呢?”
晏雙聽到這裏才意識到紀文嵩說的是紀遙的母親。
既然紀文嵩都主動提了,一個深入瞭解人物背景的大好機會,晏雙沒道理不要,對他刷感情線很有利。
“她爲什麼自殺?”晏雙很犀利道,“你背叛了她?”
紀文嵩失笑,隨即正色,“直到她死亡爲止,我從未背叛過我們的婚姻。”
晏雙道:“那是爲什麼?”
“她的丈夫沒有背叛她,”紀文嵩又喝了口冷茶,平靜道,“背叛她的是她的情人。”
晏雙差點沒繃住表情。
好吧,他確實沒繃住。
晏雙的眼睛差點都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