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和鄂城從本質上還是不同的。
鄂城因爲地理原因,最高的行政單位便是將軍府,旗下的各個衙門也都是在將軍府的支持下才得以運作。
但是天水城確實是有城主的,行政和軍權是分開的,各自有各自的聯絡渠道可以抵達郢都。
具體爲何還是因爲離藥宗在此駐地的原因,當地的政權,基本上是由離藥宗來管束的,而軍權依舊歸屬於大楚。
此刻的城主府內,女人已經拍着手走出了房門。
這裏算是城主府內最深的宅院,裏面住的也不是什麼普通的人。
“怎麼樣?怎麼樣?爹的情況……”當看到女人走出來時,一個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從一邊湊了過來,急促的問道。
“已經施過針了,老爺子這次的病情來的急促,我目前只能暫時穩住病情,若是想要根治,恐怕還需要再去尋幾味藥引。”女人低聲說。
這位急着上來跟女人交流的中年男人,就是目前天水城的城主,韋九峯。
“紅魚,這次真是……”
“不必多言,老爺子曾經待我很好,救治老爺子的病是我應該做的……”女人擺了擺手,拒絕了韋九峯的客套。
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女人從藥箱裏拿出了一張寫着藥材的清單。
“按着方子去抓藥吧,若是時間還來得及,老爺子能恢復的機率很大。”
看到女人冷淡的神色,韋九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會盡快準備的。”他低聲道。
“來人!給夫人準備上好的客房!”他回頭對着下人吩咐道。
女人往前走了幾步,聽到這話,又停了下來。
“韋九峯,我已經不是夫人了。”她面無表情的回頭說道。
“現在你我之間的關係,僅僅就是因爲老爺子的病而已。”
“我也不會佔用你的客房,我自己有銀子,可以住在外面。”她輕聲說。
說罷,她便回頭走出了城主府。
只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在側門的某處,一個怨毒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
天水的漕運比鄂城的還要繁忙一些,雖然規模和數量上依舊有不少差距,但是一般從北方港口南下的貨船都會在這裏卸貨,然後整裝運往內陸。
“這裏有在布坊時候的感覺。”妞妞輕聲說道。
天水不像鄂城一樣,長工們並沒有什麼固定的下班時間。
即便時間已經到了深夜還在下着小雨,港口上依舊燈火通明。
“妞妞小姐以前是住在港口附近嗎?”安山臨有些疑惑的問道。
“嗯,我還有一家布坊呢。”妞妞很自豪地說道。
聽到這裏,傅卿摸了摸妞妞的小腦袋。
“那個布坊是你哥哥的啦。”
“哥哥早就把布坊送給妞妞了。”妞妞有些不滿的說。
此刻天水城的燈火還沒有完全熄滅,這裏不像鄂城那般受到湖廣起義的影響,自然也沒有什麼宵禁。
幾人遊蕩了一會,便來到了夜市之中。
沒多時,他們已經找了一個賣餛飩的小攤坐了下來,這幾日大多是風餐露宿,難以喫到什麼熱乎食物。
“這座城很大啊。”傅卿感嘆道。
“話說安兄知道老闆娘的名字嗎?”
傅卿這老闆娘三個字說的很漂亮,但是聽聞此言安山臨有些黯然的低了低頭。
“我只知道她姓姜。她……也不清楚我的名諱。”
兩人傳遞的信件,都無一例外的沒有署名。再加上見面的時間不多,安山臨也不好意思去問女人的名字。
“那這樣就難辦了啊……”傅卿有些無奈的錯了搓手。
現在已知的信息只有老闆娘姓姜,而且是離藥宗某位弟子的休妻。
他環顧四周,夜市裏人羣嘈雜,能看到不少穿着離藥宗服飾的弟子。
總不能直接去問吧,這樣不僅顯得突兀,而且還容易被她夫家的人察覺。
此刻餛飩上桌了,一股熱氣直撲臉頰。
“客官嚐嚐吧,我們這邊的三鮮餛飩可以說是天水一絕!”小二熱情的招呼道。
熱乎乎的餛飩在碗裏翻騰着,但是安山臨卻皺着眉頭,沒什麼食慾。
“小二,跟你打聽個事。”傅卿突然問道。
“天水城裏,是不是有什麼名望較高的人得了重病?”
聽到傅卿的問題,小二有些詫異的轉過了頭。
“啊,我姑且算是個醫者。”傅卿攤了攤手。“對疑難雜症什麼的多少都有些研究。”
“四處雲遊剛剛到達此地,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活計。”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客官,我勸您還是別來這兒找生意了。”他搖了搖頭道。
“離藥宗是什麼地方啊?人家專門學醫的,還能比你差嘛。”
“也就最近老城主突發了頑疾,但是沒什麼真本事就別去碰運氣了,治不好可是要殺頭的。”
小二嘆了口氣就離開了。
而在桌案上坐着的傅卿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似乎有些頭緒了。”他輕聲說道。
從他那段時間對老闆娘的觀察來看,似乎老闆娘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而唯一出彩的,就是她那嫺熟的煎藥技術。
而當初來接她的渡船可不像是尋常人家能夠買得起的東西。
由此可以推出來,老闆娘在醫學上應該是有些造詣的。
這也是他詢問小二有沒有出名的人得重病的原因。
再加上離藥宗這個名頭,傅卿心裏已經將老闆娘的位置和身份猜的**不離十了。
“傅公子已經有頭緒了?”安山臨有些急切的問道。
“嗯……也不算是絕對確定,但是我差不多也有猜測了。”傅卿摸着下巴說道。
“老闆娘現在可能在城主府。”
聽到城主府三個字,安山臨瞬間臉色就變了。
他埋頭扒拉了兩口餛飩,本來鮮味十足的餛飩在他嘴裏卻如同嚼蠟。
“城主府……那她還會跟我走嗎……”他有些不自信的說道。
“別這麼說嘛。”傅卿拍了拍安山臨的肩膀,這個中年漢子談到女人的時候總是莫名其妙的透露出自卑。
“你既然不知道她會不會跟你走,那就找個機會去問問啊。”他用哄小孩一般的語氣說道。
“妞妞覺得老闆娘會跟老闆走的。”妞妞突然說道。
“因爲老闆娘也喜歡你,你們有酒樓,有桃林,只靠自己也能活的很好。”
在傅卿和妞妞的安慰下,安山臨再次握起了拳頭。
而在此刻,距離夜市不遠的一處客棧二樓,姜紅魚慢慢的推開了窗戶。
在濛濛的雨幕中,她嘆了一口氣,緊緊攥着手裏的一封剛剛寫好的信。
信封依舊沒有署名,她把信封折了又折,連續兩年來的習慣,若是不寫上一封信,她怕是無法入眠。
記憶裏又回到了幾年前自己含着淚走出城主府的那天,身邊也是隻有一個小藥箱,裏面裝的不是藥,是她嫁進韋府時的嫁妝首飾。
對了,當時似乎也是下着小雨。
“聽說了嗎?新任城主韋九峯把他妻子給休啦!”
“誰還不知道,聽說這姜紅魚生活可不檢點了,竟然連老城主都敢勾搭。韋城主娶了她也算是倒黴。”
“我記得他們成親時的喜宴我還去喫過呢,誰知道剛沒兩年就出了這種事。”
“聽說發現這事的就是當初姜紅魚帶來的貼身丫鬟呢。”
於是,當時還算是年輕的姜紅魚就在天水城人的唾罵聲中,灰溜溜的踏上了西行的渡船。
姜家聽聞此事更是直接將她逐出了家門,她在門前跪了好幾天也依舊無濟於事。
她也辯解過,但是沒有人聽。
事情發酵到那種程度,誰還會分得清事情的真假,誰又會在乎他們討論的人是否清白呢?
棄婦就是棄婦,就該灰溜溜的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怨自艾,或者說掛上三尺白綾離開這個世界。
儘管當時的老爺子也矢口否認,但韋城主早就藉着老爺子年老糊塗把這事給糊弄過去啦。
等她走後,他跟自己丫鬟的事情,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啦。
要是人都能像話本里一樣就好了,書生總能一舉中第,然後騎着白馬帶着儀仗,去娶跟自己下了好久約定的姑娘。
此刻她又有些想念書生的故事了。
等這次醫好了老爺子,把天水城最後的恩怨也斷掉,就回南江吧。
若是書生能來接她,那就更好了。
手裏抱着剛剛寫好的信封,她聞着墨香躺在了牀上。
而遠處的三人已經喫好了餛飩,向着這座客棧走來。
點了兩個房間,安山臨向老闆借了筆墨紙硯,他要趁着剛到這裏,把這幾日落下的故事補完。
雖說算是個寫話本的,但他似乎並不喜歡寫什麼打打殺殺,沒一封書信裏都是書生和小姐甜美的愛情故事。
也是,畢竟他要寫的並不是給說書人提供的話本。
他寫的每一筆都只是爲了告訴那個賣桃花酒的老闆,我一直在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