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確定是否該出聲打擾他，柳嵐靜靜的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視覺看向汪總，簡潔乾爽的短髮，寬闊的額頭，濃濃的眉毛因爲從來都是舒展的姿勢，不會顯得緊湊，輪廓分明的臉頰透露着硬氣，是他看起來少年老成的主要原因，鼻肉厚實，一般顯示這樣的人有着充分的解決事情的能力，通常的達官貴人都有着這樣碩大的鼻翼。薄薄的嘴脣讓整個面容看起來更爲精緻，只是有另外一種說法，薄嘴脣的人大多薄情。
他的雙手自然下垂，左手放在沙發上，右手耷在自己腹部位置，這樣的姿勢某種意義上顯示着發自內心的防備。
正看着，汪總的睫毛微微有些顫動，睜開眼，他的眼睛在單眼皮裏應該是很大的，瞳孔的光澤耀眼，看不出傳遞的情緒，有那麼幾秒，他只是無聲的對視着柳嵐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又像是在收回自己情緒時的自然放空。
“坐吧。”汪總的嘴脣微動，依然不帶情緒的吐了兩個字。
柳嵐走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壓着自己的裙子，坐下。
每個人都有不被常人知道的另一面，柳嵐知道，今天汪總要展示他的另一面。
汪總無聲的直起身子，小幅度動了動自己彎曲了很久的膝蓋。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功夫茶具，他伸手按開了燒水鍵，聽着機器自動抽水的聲音，水流嘩啦啦的流出，注入水壺。
一般來說他很難得喝茶，海外歸來的人更喜愛咖啡的味道。這個功夫茶具還是他讓柳嵐買的，爲的是更好的適應國內的習俗。
他們那個圈子，走到哪裏，古色古香的包間、精緻的功夫茶都是他們的標配。他花了很多時間來研究這冗長繁雜的泡茶程序，也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各種茶的品質。
他不愛，卻依然費盡心思。
“我來吧。”柳嵐開口。
汪總遲疑了一下，也沒覺得有多意外。起身，讓到另外一邊單人沙發上。柳嵐坐過去，在他離開的位置坐下，拿起茶盒裏的木質夾子，挑了他的專用杯，客人用杯，擺好，聽着水燒開的聲音，端起來，依次將茶壺、茶杯細緻的燙了一遍。
打開茶葉盒，用取茶器取出一小份茶，放進壺裏，100度的開水到現在差不多95度，淋上茶葉，是剛剛好的溫度。
停頓幾秒，端起茶壺，將第一泡的茶湯倒掉。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柳嵐的手指瘦得皮包骨頭，沒有一絲肉感，拿捏茶具卻是恰到好處。柳嵐不是天生會泡茶，跟他出去談事，茶室裏永遠都有手指纖細、面容姣好的泡茶姑娘，他會仔細的端詳這些姑娘的手上動作，他看的時候柳嵐也會看。
好幾次他遇到談判瓶頸的時候，送走客人，都會自己坐下來反覆演練泡茶技術，他說，“這叫投其所好。”他從來不說是投誰所好，但是柳嵐更認真的記下這些泡茶的細節，她沒機會演練，她只能將每個細節動作在腦子裏反覆回憶，做到分秒不差。
她知道有一天會用上，就像她知道這個技能永遠不會是投汪總所好，因爲，他不愛茶。
將茶托連着茶杯輕輕的放在汪總面前，汪總靜靜的看着，沒動。一如他自己每次的演練，泡好茶，卻從不沾染。
他應該是極度的感情潔癖患者，不喜歡的就徹底的不喜歡。
“你泡茶的技術好過我，果真是有天賦的人，學什麼都快。”汪總將身子從沙發靠背上立起來，雙肘放在雙腿上，支撐着自己。
柳嵐沉默着，伴君如伴虎的意思是要求每一個陪伴的人要有極爲敏銳的心思，要從他毫無變化的表情中都能判斷出他的情緒，或者從他有意無意的話語中找到他的關鍵意圖。朝夕相處，柳嵐早就清楚的知道，面前的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外界評論的因爲資源好、背景好，輕易成功的男人，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對外還要表演得風輕雲淡。
這個估值已經過10億的獨角獸企業他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這樣的掌舵人怎麼可能如世人想象的簡單。
“你怎麼看郵件裏的事？”汪總端起了茶杯，放到鼻尖下，聞了聞茶香，又原封不動的放下。
看，果真沒有投其所好。
“我怎麼看不重要，汪總怎麼看比較重要。”兩個人獨處的時候柳嵐終於褪去在外人面前表現的唯唯諾諾，這也是汪總很早以前要求的，他不缺助理，留柳嵐在身邊是看中了她深埋在心裏的狠勁，她的智慧他懂，他需要她在偶爾幫助他明晰思路。
柳嵐的這一面在所有人面前都沒表露過，包括她的枕邊人，楚傑。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她的伯樂。只是柳嵐不確定的是，她偶爾的意見汪總到底有沒有采納過，因爲她總是覺得，她的那些意見本就是汪總提前已經想好的，她只是運氣好，每一次都和他的想法相同。
柳嵐心裏清楚，以目前汪總對她的信任，她能留在這個公司，從來都不需要靠晴朗這顆大樹；而如果她不能留在這個公司，也絕不可能是因爲趙菲菲的干涉。
主宰她命運的人，從來都只是汪總，郵件裏的人從標題開始就暴露了他的身份，他是老員工，但絕對不是走近過汪總的老員工，絲毫都未能瞭解汪總。
這樣的道理，柳嵐懂，汪總也懂。所以柳嵐不知道爲什麼汪總還是要單獨叫她過來，詢問郵件的事。
“故意隱瞞自己介紹楚傑進公司的事，發佈會挑選朋友公司的事，以及引入和自己有關聯的新股東的事，你說我們從哪件事情開始聊？”汪總雙手按壓着自己的眼眶，一點一點的移動，一字一字的說，“這三件事至少表現了寫郵件的人邏輯是清晰的，有小到大，層層遞進。”
汪總放下手，斜躺在沙發上看着柳嵐，“你猜我最重視哪件事？”
有手機的震動聲，汪總頓了一下，柳嵐起身去他的辦公桌上拿過手機，遞給他。他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接聽，卻按了揚聲器鍵。
“哥，郵件是怎麼回事？”趙菲菲的聲音有些急躁。
“我也纔看到。我正在跟柳嵐談這個事呢。”
電話裏的趙菲菲明顯遲疑了一下，“不要影響楚傑，不要將他牽扯進來。他已經答應我去韓國，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影響，你即使要示好晴朗也不用牽扯上他，他是被分手的一方。”
“在你心中你哥就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人？”
趙菲菲再次停頓，“抱歉哥，我只是過分擔心楚傑。”
“保護得太好不助於他的成長。”
“如你們這樣成長就是最好的方式麼？”
短暫的空白。汪總直接掛了電話。放下手機，看着柳嵐也正在看他，“回到我們剛剛的話題，你猜我最看重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