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坐在一個房間，空氣裏都是尷尬。楚傑順手扯過包間背後書架上的書，擦掉封面上的灰，打開書頁，還能聞到淡淡的油墨味。
閱讀使人沉靜，思考使人急躁，楚傑淡然的一頁頁的看書，想不通的困境留給趙菲菲，畢竟，他這種配角其實只有在主角身邊的時候纔有戲份。
趙菲菲沒閒着，她在微信上聊得火熱。先只是發文字，估計想故意引起楚傑的注意，她到後面直接聊起了語音。
她的聊天對象叫董宇，但是她叫他董小魚，楚傑也認識，他們的高中同學。
楚傑不知道爲什麼趙菲菲總是喜歡和高中同學保持緊密聯繫，她的大學生活到目前爲止楚傑一無所知。
楚傑從來都是這種習慣，別人不說，他就不問。
趙菲菲變本加厲的故意打擾楚傑的安靜，楚傑退到沙發最角落也無法看進去書裏的一個字，只得悻悻的放下書，按了呼叫鈴，找服務員拿來IPAD，耳機，想找部電影消磨時光。
楚傑不確定登錄自己的視頻賬號會不會暴露自己的行蹤，沒有VIP賬號，就只能找些在資源庫裏的老電影。
翻到《東邪西毒》的時候，楚傑停了下來，這部電影初映應該是在15年前，那時候楚傑應該還在讀初中，已經忘記了具體的電影內容，只記得看這部電影的時候睡着了，還記得出這部電影的那一年年底，原班人馬出了個姐妹篇《東成西就》是爆笑喜劇，笑得人仰馬翻。
同樣的演員，同樣的角色背景，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結合現在的情況，電影果然演的是人生。
電影海報里加重了“修正版”三個字，刻意去查了背景，導演王家衛15年後將原來的電影鏡頭一幀一幀的做了色彩修復，顏色更爲明亮，更詳細列舉了多達10處的剪輯修改，只是很奇怪，列舉的很多修改大多隻是刪了一個字，或者多剪接進去某兩個曾經棄用的鏡頭，這樣的修正微乎其微卻顯得異常鄭重。
2個小時下來，楚傑幾乎一動不動，渾身腫脹。梁家輝、林青霞、梁朝偉、張曼玉悉數登場，15年前的他們都還有着青澀的模樣，演技卻自然流暢。音樂縹緲、臺詞隱約，在全然不食人間煙火下講述了所有的人間煙火，一場心無旁騖的愛情和一場至死沒能開口的暗戀，所有的當事人所有的人生被這樣兩段感情牽絆糾纏以及被拉扯的整個江湖，和江湖裏的形形色色的路人。
“雖然我很喜歡她，但是我不想讓她知道，因爲我明白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每次她凝望着那小孩子，我知道她心裏其實在想另一個人。我很妒忌歐陽峯，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歡的感覺是怎樣的，結果我傷害了很多人。”
“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酒越喝越暖，人心越喝越寒。”
楚傑伸手去摸煙，拔掉耳機，電影結尾那哀怨的樂曲變成了從扔在桌子上的耳機裏傳出的聽不清的噪音，狠狠的吸一口煙，楚傑強迫自己從電影裏快速抽離，他一直是極爲敏感的人，看一本書、一部好的電影都足以讓他深陷，然後要用很長時間來漸漸遺忘。這是很不好的習慣，只是在這一刻，突然成了優勢，腦子裏滿是電影情節，讓他忘了他現在在逃亡路上，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咖啡廳，經歷着完全陌生的場景。像是電影裏的歐陽鋒，每年要到大漠裏找黃藥師訴說心事，卻在醉生夢死下肚後，忘了想要訴說的一切。
“電影看完了？”趙菲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楚傑望着包間窗外的樹，外面應該有風，從樹上洋洋灑灑的飄落着有些枯黃的葉片，比不上電影裏桃花坐在桃花樹下看着的那一直飄落的桃花瓣，卻也同樣保持着從容淡定的節奏。
“嗯。看完了。”楚傑木然的回答，“你的天聊完了麼？”
“聊完了。小魚一會來接我們去喫飯，酒店也已經安排好，我們可以入駐。”
“可以安排兩個房間麼？我想我們彼此可能都需要點空間。”
“那要取決於他是否帶了兩張身份證。”?
“哦。”楚傑木然的答，這樣的結果可能性爲零。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又退回去了一丁點？”趙菲菲將手搭在楚傑自然放在桌上的手臂上。楚傑抽回手，“沒那麼矯情。我只是和你們不一樣，面對舊友，我不能很快速的轉換態度，僅此而已。”
“忙完這所有的事，你好好和孟方瀾去做策劃公司吧。那是你喜歡的。”
楚傑聳聳肩，“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什麼。我也不覺得我會一直這麼幸運，可以挑選自己的職業，其實工作就是我們在這個社會上賴以生存的條件而已，沒那麼多可以考慮的。”
“果真還是生分了。”趙菲菲感嘆。。
楚傑沒搭話。
趙菲菲電話響，她立馬換了熱情的語氣，“小魚，你到了麼？那我們馬上下樓。”
“走吧，小魚在樓下。如果可以，儘量開心點，不想讓小魚看見我們的狼狽。”趙菲菲先行起身往外走。
楚傑跟在身後，剛剛那一瞬間，楚傑又在趙菲菲身上找到了柳嵐的影子，面對不同的人，不同的環境，快速的變換着自己的各種表情，迎合只是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楚傑不知道小魚和趙菲菲的關係，他極度不喜歡這種平時明明不怎麼聯繫卻在某個時刻演繹出情真意切，但是他知道，這是趙菲菲的妥協，他們現在的處境，在這樣的陌生城市裏，沒有什麼比跟在一個普通人身邊更易於隱藏的了。
見到小魚，楚傑花了很長時間纔將以前高中時候的記憶和現在面前這個中年男子模樣的人聯繫起來，聽他自我解嘲的說，大學畢業就考上了這個城市的公務員，平淡如水的生活讓他早早的結婚生子，提前步入中年油膩。
趙菲菲自然是一番奉承，高中同學沒幾個知道趙菲菲的背景，可能在小魚眼裏，楚傑和趙菲菲是和其他旅遊中的戀人一樣，到了陌生城市，找找老同學，多個免費地陪，享受一兩頓地主之誼的團聚飯。唯一的亮點是，他們是高中同學裏不多的最終走到一起的戀人。
不過小魚確實非常的殷勤，積極的給趙菲菲介紹着這個城市的所有特色，特色美食、特色景點，特色風情，楚傑不知道他們在微信裏到底聊了些什麼，小魚帶去喫的午飯都應該是本地最好的餐廳，超出了一個普通公務員的接待標準。
趁着小魚跑前跑後的間隙，趙菲菲悄悄在楚傑耳邊說，“我預付了我們五天行程的錢，都是按照最高標準，說不定五天下來他賺的錢頂得上他一個月的工資。”
“那還不如真的報個旅行團，還不用全程陪着尬聊。”
“我的身份證能解決，你的呢？”
楚傑無語，“你們把最純粹的同學感情都弄得全是銅臭。”
“正是因爲想保留這同學感情的假象我才提前跟他說好付費的事。不要試探人性，我敢保證，如果我們不是自己付費，他頂多陪我們兩頓飯的時間，後面就會有各種事情，遺憾無法陪同。”
楚傑擺擺手，不想再繼續這樣的話題。“我突然想起個問題，國慶假期結束後，我是不是就沒機會回公司上班了？理論上我們現在躲的就是汪總，我回去上班不是自投羅網麼？”
“其實他錯過那次機會後，就再沒機會對我們動手了。我們要堂堂正正的回去，越高調越好，所有的矛盾還會被挑明，這樣，如果我們真的有什麼事，他是首要嫌疑人，做得再小心謹慎都有可能露出馬腳的，他不會冒這個險。而且，我們出事也不會有多大的事，無非是人身自由被限制，失蹤個一年兩年，只要等我們出來的時候我們對所有事情無力迴天了，就夠了。”
“那你還要求安保24小時保護？”
趙菲菲望了眼楚傑，楚傑輕輕的嘆氣，牽過她的手，重重的捏了她的手心，“我們兩個人的軌道確實離得比想象中的遠，你不用時時刻刻都想着要保護我，否則，到最後，我連自己的任何情緒都覺得不該表達，因爲相比較你對我的厚重，我的所有都會變得微不足道，感情其實最怕失衡。”
“要不我們乾脆投降，他們想要的，都拿去，只要我們可以平淡的過普通人的生活。”
楚傑笑着理了理趙菲菲的頭髮，“傻。是他們越界了，貪圖了本該是你們的東西。如果我們連自己的東西都無法捍衛，我們怎麼捍衛自己以後的人生。我沒你想的那麼無力，我只是在努力適應你們的世界。謝天謝地你給了我少奮鬥至少大半輩子的機會，我爲什麼不抓住？你說的，這是人性。”
趙菲菲笑了，“所以，你的以後，都是你現在努力爭取到的。而等你得到一切後，世間誘惑太多，我要努力守住你，不被誘惑拐走。所有的這些，不失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