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時候,頭頂一枚掉色兒的骰子,咕嚕嚕地轉着。
還不會完全化形的小兔頂着兩隻長長的白耳朵伸手指他頭頂的骰子,大叫,“石頭爺爺你又騙人!”
“騙人!”“騙人!”
小草、小雀、小狐狸一起叫。
粉櫻的小姑娘從樹上溜下來,擠到小雀旁邊也跟着喊,“石頭爺爺騙人!”
石頭爺爺頭頂的骰子轉得更厲害了,“哎呀!你們這羣小壞蛋!怎麼不信呢!我就是聽到了啊!那郎君親口說的呢,說喜歡那墓裏的姑娘呢……”
“那人家都死了,再說喜歡,有什麼用呀!”
“就是!就是!”
“我們不要聽這個!你給我們說說那位雲大人的故事吧!”
“對!要聽仙姑娘娘和那位……”
“不好啦!那個放牛娃又來啦!快跑啊!”
石頭爺爺一驚,頭頂骰子一停,然後身形一閃,化作一塊頭頂一點紅的大石頭,蹲在了草叢裏。
小雀展翅一飛。小草觸地生根。小兔子往前一躥。小狐狸甩着尾巴躲進了灌木叢裏。
粉櫻的小姑娘呆了呆,扭過頭就朝樹上爬!
誰知爬了一半,竟然腳下一滑!
“啪!”摔在了地上!
摔得她七葷八素,剛要睜開眼,就感覺熱乎乎的熱氣噴到了臉上。
小姑娘一睜眼,居然是一頭大牛打着呼呼湊過來,舌頭一伸!
她嚇得一閉眼,卻聽身旁傳來笑聲,“大黃,不許戲弄人家小姑娘!”
她傻乎乎地轉過頭。
就見一個甩着鞭子的少年郎,揹着光,走了過來。
低頭看躺在地上的她,笑着用鞭子點了點她額頭上的櫻花,問:“你是花妖?”
她嚇了一跳,擡手一揮!滿地的落櫻頓時飛舞着將少年郎包裹起來!
她連忙爬起來就躲回了花葉裏。
就聽少年郎在底下笑,“恩將仇報呀!你這小花妖,我又不要你以身相許,你這麼害怕做什麼啊!”
她趴在樹上好奇地朝底下看。
落櫻花瓣如紛雲舒捲。
樹下清俊少年郎含笑擡頭。
一旁的大石頭旁,老黃牛甩了甩尾巴。
“哞——”
爛漫豈無意,爲君佔年華。
此時的落櫻樹下,粉漫的花瓣,遮蓋了樹下那兩座安靜的土包。
方子清的身影穿過樹叢,一直朝前,走到不見。
樹後。
雲落落鬆開垂在身側的劍指,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暗七沒忍住,上前問:“雲先生,不去……告訴方公子了麼?”
落櫻的那句‘別自責’。
卻見雲落落擡起頭,看着下山的路,平平靜靜地說:“我想喫豆沙包。”
“?”
暗七歪頭。
封宬自一旁走過來,笑着看她,“好。還想喫什麼?”
雲落落自然地回道,“南瓜餅。”
“好。還有麼?”
“紅糖餈粑。”
封宬低笑,看她眸中清淺的光,答應下來,“好。再加一份酒釀圓子,怎麼樣?”
“嗯。”雲落落點頭。
山下的路,風縈香意,怡人心扉。
暗七看了看前頭並肩而走的封宬和雲落落,又回頭看了眼落櫻樹下的墓碑。
突然很想去看看那骰子到底幾點。
可是,腳尖一點。
就被旁邊的暗九給按住。
他轉過臉,就見趙一趙三趙四,都看着他。
趙四有擦了擦眼角,朝他搖搖頭。
他眨眨眼,看着幾個人。
忽然笑了起來,揉了揉肚子,朝前頭喊,“三爺,我也想喫酒釀圓子!”
雲落落回頭看他,片刻後,道,“只能給你一顆。”
“……”
“噗!”
“哈哈哈。”
眼角還含着淚光的趙四笑聲如雷。
震得身後山林裏,鳥雀飛揚。
趴在雲落落袖子裏的小甯撐着下巴扯了扯嘴角。
想起了昨夜裏。
方子清擋在雲落落眼前的手。
蓋在屠武猙獰面龐上的方巾。
還有故意遮掩的門窗,擋住雲落落看去的視線。
——這小道姑,不惜耗費這樣大的精力,居然就爲了這麼點淡薄的善意?
方纔那劍指,分明是指向那骰子的,卻爲何又不叫人知曉呢?
還真是……
嘖。
聽着外頭的笑聲,她又撇撇嘴。
翻了個身,紙手搭上肚子。
紅糖餈粑,聽着就很好喫的樣子啊~~
……
秦淮河上的畫舫裏。
一身白衣頭戴兜帽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舉起手裏的銅鏡。
“先,先生恕罪。小,小人當真不知……”
手裏的銅鏡被另一個穿戴同式樣的人拿走,恭恭敬敬地捧到前方,“先生。”
坐在鵝頸交椅裏的人伸手,將那銅鏡拿過。
探出的手臂上,包紮的布條裏,鮮血洇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摸了摸鏡面。
鏡面一晃,如水紋盪開,很快,又恢復平靜。
內裏什麼也沒出現。
他輕嘆一聲,將銅鏡放到一旁,看向前面跪着的人,溫溫和和地開口。
“我只叫你來告訴劉明成,將三皇子同行的女子分開,你卻挑撥出這樣的潑天禍事。如今不僅劉明成身死,連金陵府尹同其夫人,也一起命喪了黃泉。你說,到了殿下那兒,如何交待?”
“我,我……”
那人已是汗如雨下,驚恐地擡頭,“就是殿下吩咐小人……”
“咔!”
話沒說完,張開的嘴巴里,忽而發出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
濃郁的黑氣,突然從他嘴裏狂涌而出!
交椅裏,男子面色平靜。
眼看那黑氣直撲而來,他身側的白衣兜帽人兩步上前,手上手訣急速變換!
朝那黑氣一推!
“呼!”
黑氣頃刻消散!
跪在地上的人,四肢驟然扭動!口中犬齒尖利暴長!
白衣兜帽人皺了皺眉,剛要再次往前。
身後坐在椅子裏的人卻擡手,劍指朝前隨意一點!
地上獸變的人頓時僵住!不過須臾,便張着嘴,猙獰着發出一聲嘶吼,轟然倒地!
白衣兜帽之人面色微變,隨即回頭,恭聲道,“先生,沒想到他竟然被下了隱咒。只怕殿下那邊……已是生了疑心。”
那人卻毫無意外,笑了笑,轉臉,看向畫舫外。
不見春光的河面上,水波粼粼。
遠處精美的房屋鱗次櫛比。
行人熱鬧地在河岸邊穿梭吆喝。
昨夜的兇險,與他們,毫無影響。
他看着那些人,問:“烏衣閣如何處置?”
白衣兜帽之人再次低聲道,“三殿下已從錢學道和劉明成的府中搜到不少罪證,並命人送去京城。殿下得知,下令下來,讓您將金陵這些人……”
他朝上看了眼,“滅口。”
椅子裏的人沒說話,片刻後,輕輕一笑,“罷了,也是些死不足惜的。便按照殿下的意思來吧!”
白衣兜帽之人暗鬆了口氣,躬身應‘是’,轉身將地上那僵死的人拎起。
退下的時候,瞧見那染血的胳膊再次擡起,將桌上的銅鏡拿起。
對着朦朧的光。
在畫舫裏,輕輕一晃。
有黯淡的光影,在鏤空雕花的縫隙中,靜然地掠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