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泤畫:孤妝卷 > 第一卷(情桃辠),第五章(銀芳)
    民間長相安,人、妖歡共舞。

    “善承堂書肆”、“幻琂酒齋”、“栶生居”、“破布醫舍”……

    永安道東西兩側對立的陳舊空匾金光盤繞,林總相隔,有那悠古嗚髓的烙紅古字若影而現。

    四扇焚灼的大門被推開,名喚藍銀芳的女子便見一着破布黑衣的寡淡男子自門外頓步踱來。

    清麗的笑容越加深溢,藍銀芳笑地燦爛溫和,“來了…………嗯?”

    “爾是何人?!”

    紅馬所化婦人歇下哭泣,怪異地瞅視身旁一直僵硬而笑,卻忽然旋風般衝向正門揪起一男子衣領冷聲責問的藍衣女子。低頭垂目,長臉婦人撿起地上掃帚,黑眸朦生水霧,顧自掃落塵垢。

    “瘋沚漠。”黑衣男子冷淡地扯下女子玉臂,輕指鬆開。

    “不……姑娘,說吧,爾爲何人,說了,本娥可不挾爾去泠魂閣抽魂煉舍……他非常人,爾怎可冒名替之……”藍銀芳搖頭,眼神倏地陰暗鬼魅,笑容綿長,“就算是模樣一般無二,也隱不過本娥紅狐的六感……且爾身上無他半分氣運,陽律稀薄,陰柔溫涼……嗯……呵呵,竟爲女子,莫不是,爾乃他人世間的妻侶,故熟理那瘋子,現扮作他的模樣到此,又是爲了何故……”

    “我本爲女子,何況……”瞥眼安靜灑掃的婦人,瘋沚漠哼笑一聲,道:“半年前,我方來此地,你也勿來問我,除他未了的俗世因果債念,我前塵舊事皆忘……故不過借用其名,仿其英容聲色,藍娘子若不喜,我換張面容便是,總不過一副皮囊罷了……”

    “怎可……那瘋怪呢?那瘋子去了哪?!”

    瑰紅的狐尾直搖蔽日,即將失去什麼瀕臨崩潰的憤怒悲涼,讓藍銀芳撕裂了那慣常的笑,雙目血紅,她落下淚來,顫抖着語塞道,“五百年……五百年前那瘋子於本娥有諾,定助本娥去顛連巷,帶本娥於餓鬼道尋它,呵呵,撂攤甩手,他就這般一走空了,將本娥當什麼,這怎的,人還不如妖信守承諾嗎?”

    八方亂尾,血紋濁目。瘋沚漠白皙的修長手指在藍銀芳肩上拍了拍,紅光潰散,毛絨剔透的狐尾消失不見。瘋沚漠病弱的面上一閃而逝令人心悸的淡笑,“他去了何處我並不知曉,藍銀芳,在下任臨世之前,我暫代此位,且你之事我到來那日便已知曉,自會助你,待你所賺人世間銀兩同那時你二人所商一致時,方可來尋我……”語罷,瘋沚漠不再多言,朝永安道深處走去。

    “直性的自傲瘋鬼,成了玲瓏詭密的娘子,呵………”藍銀芳拭去眼角殘存的血淚,藏藍的瞳眸閃爍着花落冰凌的寒涼,諷笑道。

    “喂……”藍銀芳驀然想起一事,朝永安道深處呼喊,而那迷濛虛弱的黑色身影卻已漸行遠之,融入了茫茫白霧中。

    裹着彩花包頭的婦人反反覆覆只拍掃着一處,憂鬱自艾,苦斂沉默,不知在冥想什麼。身後一陣“嘩啦……”的水聲轟響,長臉婦人受驚,手忙腳亂甩動被水漬飛濺的裙袖。

    烈陽時下,胡藍衫裙飄揚的藍銀芳提着口大甕,光亮、渾濁嵌着零星菜沫的油液傾倒在乾地中央衰敗的枯草上。

    “活不了……”長臉婦人理好衣袖,聲若蚊鳴,不贊同道。

    藍銀芳笑了聲,道:“母馬,此乃太白楊家釀的蠱油,好用着呢!”

    長臉婦人扭頭走遠,收拾起地上各式奇怪的琳琅物飾,不再言語。

    藍銀芳雙眸突地犀利卻美麗溫婉地笑道:“呵呵,騇娘子,半年前這裏出了何事,爾可知曉啊?那日,本娥正烹羹調茶與一隻猼訑老客閒談,一陣煙烤味薰來,本娥原以爲是爐中水燒盡,還未及翻察,生羅面官無緣出現,將本娥趕去了太白孤峯……呵,想來啊定是破布醫舍那呆傻藥童燃了柴草,或就是林霜小僧一屋子破爛書掀翻了燭臺,亦會是,有人或妖,於這永安道間放了一把火……濃煙薰了黑夜,門庭萬寶被焚,更是引的那千里外鬼、神之地受到牽連……”

    “娘子,又有人來搗賣劣養的醃雞了。”幻琂酒齋大開的門邊,一綠衣不知站了多久的男童冒頭,羞澀地爲難道。

    “站近些……”藍銀芳微愕,笑望着怯怯不願跨過門檻的侷促男童,招手喚道:“莫怕,來本娥面前說。”

    “娘……娘子,吾……怕,可容吾在此說麼……嗯……這醃雞肉柴皮裂,靈氣消散,阿兄不願收,可這商人放言吾館中近月烹菜食所用醃雞皆是他鋪中購來,館中食客不聽吾等歸勸,正於堂中同那人論價討賣……”綠衣男童驚懼地縮藏於門後,探頭窺望,怯弱而有禮道。

    “好,本娥知曉了……”藍銀芳笑看眼俯地心不在焉挑撿的長臉婦人,蓮步輕挪,到了善承堂書肆大開的門邊。

    腐損焦黑的木檻上靠着堆長臉婦人揀出、擦淨卻隨意丟放的卷卷破角書冊。

    幽瞳微暱,藍銀芳從中摸出塊鏽黃對金的半面銅鏡,棱角齊滑,照出了半張齜牙斜目、毛耳白鬚的妖嬈狐面。藍銀芳美眸含笑,卻在望見鏡中相時,不動聲色地棄了手中泛黃的古鏡。

    “來,提些回去。”

    藍銀芳指揮着兩腿打顫委屈逞強走來的男童,從長臉婦人還未挑撿的一地雜物中抱出些飛灰濛塵的紅巾封頂瓦罐,藍銀芳莞爾笑道:“母馬,本娥之物便自行拿去了。唉,爾倘若再如此羸弱,這永安道間的妖怪定會將爾刮分食之。對了,何時爾若知曉那夜大火是何人所爲,務必來告知本娥,呵呵,將本娥的珍釀毀至這般,本娥會親自登門討要的……”

    嚶嚶的哭聲掩蓋了飛揚的笑語,仍不理會喋笑着步入幻琂酒齋的冷豔女子,長臉婦人哭了一陣,抱着堆琉璃盞、花瓷簪、挑金燈……放在栶生居緊閉的門外,繼續任勞任怨翻看挑撿。

    李唐玄宗,戊寅年間。

    江南漁沃,商忙船渡。街間巷尾,亦是歌酒旖旎,人煙頂市。

    金桂飄楊,不一時,已是夕紅惴了暮色。

    落陽輝下,章府一孤靜屋舍內,趴在案上的江廉一陣顫慄,從夢中驚醒。

    江廉驚慌失措打量四周,不是晨亮陰暗的山崖林木,耳側也非那冷潮的北風雲霧。眉間落下汗來,江廉驚魂未定,仰望窗外天際,忽地大叫一聲,“不好,怎的這樣晚了!”

    自己是何時趴在案上睡去的,若是依舊未醒,那……心中騰起陣陣悲苦,江廉回頭看向牀榻上皺眉昏睡的男子,四周靜謐,隱約傳來章府內喧譁的嚷聲,江廉疑惑,明叔爲何還未回來?

    戌時臨至,城門將合。不知怎的,江廉惶惶不安,那兩月來揪心的折磨,親鄰的惡辱,均化作灼心的囈語,夜夜隨夢糾纏,江廉苦不堪言。且他尚不知章璘尋這山桃何用,與自己何意。然眼下章璘未醒,僕奴未歸,今夜他該留在此處焦慮等待嗎?那……明日清晨他會如何……身子晃了晃,江廉滿心疲憊。軒窗外,黃昏半退,若待夜半更鳴,便是翌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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