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離的魂魄是殘缺的,他感受不到什麼七情六慾,只能記得他生前所愛之人,他記得,他很愛很愛這個人。
故而,旬離摸索着轉過身,朝着顏倉溟所在的地方過去,嘴裏唸叨着:“阿顏,別哭…”我感受不到。
顏倉溟起身,想去握住旬離的手,可卻直接穿了過去,他握不住旬離。
旬離卻還在摸索:“你在哪兒,阿顏…”
在那一瞬間,顏倉溟的心飽受折磨,一路跪一路爬走到這裏,雖然滿身傷,但是他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苦。
但心愛之人站在他面前,他卻連觸碰都觸碰不到,他真的痛極了。手伸出又像碰電般縮回,想開口,卻怕無力說完一句完整的話。
他萬般侷促,手足無措到了極致。
他甚至不知道,除了認錯,他還能和旬離說些什麼。
顏倉溟眼眶通紅,緊緊咬着牙,努力控制着即將面臨崩潰的情緒,在旬離面上浮現焦急之色時,才顫聲開口:“師尊,弟子…弟子碰不到你…”
旬離頓時停住了腳步,擡眸,雖然他看不到顏倉溟,但他能感受到顏倉溟的呼吸,於是微微一笑,有些慶幸:“無妨,只是阿顏,地獄陰氣太重,你不該來的。”
顏倉溟退後兩步,跪地,擡眸看向這個他朝思暮想的人,嗓音嘶啞:“師尊,很抱歉,讓你在這裏待了這麼多年,跟我回去吧,師尊…”
旬離嘆息兩聲,想去將人扶起來,可一想要他如今並無實體,還是忍住了。
“阿顏,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爲師如是,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是如此。人死不能復生,神亦如此。”旬離眼神空洞,情緒遞進分明,反而讓顏倉溟覺得,這是個陌生的人。
可真真實實的,他就是旬離,是他的師尊。
顏倉溟跪在地上,低頭,看不清神情,只道了一句:“旬離仙尊從未做過什麼壞事,殺萬物生靈的那個人是我,若要贖罪,也該是由我來。”
“師尊走,我留下。”幾近一種卑微的姿態,顏倉溟上前兩步,即使觸碰不到,他還是俯身匍匐在旬離腳下。
旬離身子微微一僵,空氣靜默良久,彷彿陷入了一片僵局。
他所求爲何?
怎麼一切都開始反其道而行之?
閻王站在閻王殿,看着他倆的狀況,忍不住擼起袖子默默擦了擦眼淚,嘟囔道:“死心眼!老子五年前就說這狗東西是個死心眼!這兔崽子都追地獄來了,還這麼死心眼!這是要掀翻我地獄啊!!”
“這尊活佛,要真留這裏,本王怎麼辦?本王怎麼辦?啊?”閻王逐漸暴躁。
黑白無常面面相覷,有些試探的問了句:“要不…我們幫襯幫襯?”
這旬離仙尊,當年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讓整個三界相安無事,且這些年,來冥界的冤魂也少了很多。
這等盛況,乃旬離仙尊用性命創下,他們雖阻止不了旬離留在這裏,可卻可以想辦法幫他離開。
從前世道污濁,黑白難辨。可如今不管天道人間都一片清明,對錯早就不是那麼重要。
連閻王都判不出任何過錯,從神界到妖魔界,但受苦受難的凡間,無一人不敬不尊旬離仙尊。
這樣的人,該生活的地方,是草長鶯飛能看得到希望和自由的地方。而不是陰暗潮溼,永不見天日的第十八層地獄。
閻王撓撓腦袋:“該怎麼幫?”他想過無數回,想將旬離送回人間,可他雖掌管整個冥界,卻管不了旬離,神魂太清白之人,他看一眼都是有罪。
“給他一雙眼睛吧。”
閻王突然跳了起來:“本王去哪兒挖一雙眼睛給他?!”
黑白無常連連後退:“不是挖,是暫時施法…”
閻王冷靜了下來,冷哼一聲:“不他孃的早說!”
就在旬離思索怎麼將顏倉溟勸着離開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模糊的人影。
而顏倉溟跪在地上,看着地面,也出現了四個字“負荊請罪”。
顏倉溟根本沒有去考慮這四個字的真實性,他年少時,殺的人不計其數,他自己都記不清自己雙手沾了多少鮮血。
負荊請罪。
他有罪。
應該的。
顏倉溟自嘲一笑,手腳麻利的將衣裳褪下,好在,旬離看不到,他便也無需遮遮掩掩。
旬離卻剛好看得清清楚楚,數不清的刀疤,數不清的傷,手腕處的刀傷更是離譜到了極點,新的傷口都在往外冒着血珠,尤其瘮人。
旬離忍不住,心尖如同被刺了一下,讓他靈魂顫慄:“這幾年,在凡間,過得如何?”
顏倉溟依舊沒有擡頭,自然看不到旬離雙目震痛的模樣,他只是輕輕笑了笑,道:“過得很好,喫得飽,穿得暖,睡得好,還有安安這個小丫頭陪着。安安這丫頭,遺傳了師尊的手藝…這麼說也不對,師尊做什麼都好喫。安安只會煮長壽麪,這小丫頭,慣會用長壽麪來蠱惑她父王的心。”
“這丫頭,越長卻越是像你,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情也像你,喜好也像你。”
說着,顏倉溟都覺得搞笑極了:“宗主待我們親如一家人,還有,月華和魔刃成婚了,只是他們有點慘,更成婚,沒過幾日好日子,就得跟着我到處奔波…”
顏倉溟絮絮叨叨,說着這幾年發生的事情。
眼淚順着眼角滴落,旬離垂眸,你滿身傷痕,舊傷未愈便又添新傷,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
他原是不知,好日子竟是這般過的?
“師尊,凡間真的很好,沒有人再反對我們相愛,跟我回去吧,師尊…”話未說完,一滴淚砸在了顏倉溟的手背。
讓他灼熱的心頓時落入冰窖。
猛的擡頭,卻對上一雙清明的雙眼,那裏面蓄滿了淚水,心疼的眼神淹沒了他。
旬離顫抖着,喉頭哽咽,明明不該有任何情緒的他,明明一向清冷的他,在這一刻,泣不成聲,哽咽道:“你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