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視了一下四周,這是間極爲簡陋的房間。
除了一張牀榻,便是一個方形的桌案,案上堆着厚厚的一摞書,想來主人是個十分具有求知慾的人。
畢竟偌大的房間中,最多的便是書本。
懷音找了一圈,都沒能見到方纔那個男人,房間裏除了她自己便是空蕩蕩的一片,冷清得可怕,讓她幾乎以爲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場夢鏡。
少女慢慢撐起身子,陽光透過窗框間的縫隙,照在她的臉上,讓少女的臉上多了幾分暖色。
方纔在夢境中,懷音看到了自己,或者說這個身體的記憶。
名喚茵茵的少女與懷音長得一模一樣,性格經歷卻截然不同,這嬌俏的女孩兒本是個官家小姐,父親是當朝鼎鼎有名的太守大人。
一代江山更替,太守大人被問罪抄家,府中一干人等便被流放,獨獨留下了茵茵這個尊貴的大小姐。
令人意外的是,身爲罪臣之女,茵茵並沒有和府中的奴僕一樣,被流放到極北苦寒之地。
但是失去了太守父親的庇護,這可憐的小女子明顯過得很不如意,她來到了之前被父親百般照顧過的舅舅家。
可她那位舅舅表面上大義,承諾過會好好照顧她。
背地裏卻完全將茵茵當成了拖油瓶,在她的父親還是那位如日中天的太守時,舅舅自然是百般誇耀這個侄女。
但當茵茵的父親獲罪身亡,這丫頭便成了個累贅。
誰知道天子會不會一朝重提舊事,將茵茵拖回去問罪,屆時收留這丫頭的人家,一定也沒好日子過。
可若將人趕走,又實在有損他大善人的名聲。
當茵茵的舅舅焦頭爛額的時候,他那好女兒,也就是被茵茵稱爲阿姐的那紅衣女人,想到了個好辦法。
那便是把茵茵嫁給當地縣爺的兒子做妾室,縣爺姓關,那兒子便是胖堂姐口中的關少爺。
關家少爺某一次拜訪茵茵舅舅家時,便巧遇了從迴廊悠悠走過的少女,便是那驚鴻一瞥,讓關家少爺念念不忘。
後來,那少爺便提出了求娶。
茵茵的舅舅與那縣爺並不對付,他當年便想捐個官噹噹,不想卻被這縣爺搶了先,於是幾年都沒能等到一個機會。
茵茵的父親死後,更是沒了指望。
不過是暗地裏不屑和冷眼,成年人是不會把情緒掛在臉上的,表面上這城裏最尊貴的官老爺和大富商的關係,一直都不錯。
故而那關少爺提出要娶茵茵,富商老爺並不拒絕。
這個禍害送給他的死對頭,其實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今後若是被問罪,也是收留了茵茵的這縣官家被滿門抄斬,與自己可無關。
兩人各懷心思,最終敲定了茵茵的歸宿,這其間,甚至沒人問過少女的意見。
若不是茵茵那好表姐存着看好戲的心思,將她要嫁給人當妾的消息透露給少女,可憐的茵茵甚至都不知道。
說來也是可憐。
懷音看完了少女一生的經歷,居然生出了些與之共鳴的憤懣......
這樣的情緒可不是什麼好事,她從那詭異的流沙下逃出來,莫名其妙便失去了修爲,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如今竟有了一段別人完整的記憶。
這本來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懷音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又或者一起都是一場夢,就像之前她進入魘靈的陷阱一樣。
這祕境之中步步危機,絕不能小覷,當然也不能生出太大的情緒波動。
若是沉溺其中,說不定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平復了情緒,懷音很快從牀上爬了起來,想看看情況,剛打開門,便有耀眼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
暖色的光芒透過掌心,是那樣真實,讓人恍惚得幾乎不像是一個夢境。
懷音怔愣了片刻,便看到房間外不遠處,一個男人靜靜站在陽光下,長長的發高高豎起,面如冠玉,絕色無雙。
師父從前很少束髮,他的髮質細密又柔順,摸起來滑膩得一片,懷音曾經懷疑是因爲沒什麼發冠能挽住那一頭如瀑的青絲。
彼時懷音無聊也會想想,師尊挽起髮絲會是什麼模樣,如今看到了,與想象之中似乎差不多,比從前多了幾分英氣,更加明朗幹練。
看見懷音有些愣神的模樣,那男人的眸中滑過一抹暗色。
兩人相對沉默,只過了一會兒,那男人便走過來,扶住了少女的手臂,彷彿她是什麼易碎的瓷娃娃,“左右無事,怎麼不歇一會兒?”
懷音一擡頭,正好對上男人有些溫柔的臉。
昨晚突如其來闖進她的記憶中,自然也有這個男人的存在,這是茵茵曾經的老師,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顧辭。
不知爲何,在連中三元后,甚至救了當今皇帝一命,得到一個承諾後,卻並未入仕,自請重回民間。
皇帝惜才,懊惱的很,可君無戲言,只能遺憾放手。
沒有人知道,顧辭在離開皇宮之後,便去了太守府,成爲了日夜陪伴在大小姐身邊的夫子。
兩人相知相伴,情竇初開的茵茵自然很快便喜歡上了顧辭。
奈何她鼓起勇氣告白後,顧辭卻是沉默了很久,最終僵硬着一張臉着拒絕了她。
茵茵或許不懂,懷音回憶起來,身爲旁觀者,卻能發現顧辭看着她眼神極度複雜,其中明明有愛慕,卻又似乎帶着懊悔和懷念。
顧辭在透過她懷念着什麼?
兩人糾纏了一段時間,後來太守府敗落,茵茵便來到了自己的親舅舅家。
後來,便被出賣,許給了縣官家的公子做妾。
本以爲就此殊途陌路,也不知道顧辭從哪裏得到消息,特意趕來這樣的地方救她,風雅端莊的狀元郎,還爲此做了一回爬牆的小賊。
懷音的心裏突然酸酸澀澀的,說不出來到底是她自己的情緒,還是茵茵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