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隔着老遠喊道:“老吳,這誰啊?”
老吳的聲音穿透雨聲,“陳大人,找您的!”
“找我?”陳風詫異地看向他身後帶着斗笠的人。
老吳將人帶到他面前,便退了下去。
陳風舉着傘,向那人走近了幾步,想透過他遮面的輕紗看到他的面容,可看來看去始終看不真切,“你是?”
那人伸出手,手裏握着一塊玉佩。
陳風又看了他一眼,彎腰俯身去看玉佩上的花紋。
雨水太大,不停地衝刷着玉佩,陳風一時沒看清,便又湊得近了些。
只見玉佩中間,鏤刻着一個大大的“寒”字。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是寒王府的人。”
“陳少卿,別來無恙啊。”熟悉的聲音響起,那人撩起斗笠上被水打溼的白紗,露出他的真容。
陳風手中的傘砰地一聲落到地上,濺起一片水花。
“寒,寒王殿下!”
陳風臉色突變,猛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剛纔幻想的美好休息時光全都被從天而降的暴雨衝了個乾淨。
直到陳風將莫修寒引入監牢大門,他也沒明白這寒王殿下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來這裏做什麼。
他渾身都溼透了,寬大的官袍黏在身上,沁膚得冷,又如千斤之重。
再看看寒王殿下,他踏雨而來,雖戴着斗笠,卻也沒好到哪去,渾身也溼了個透。
長樂巷刺殺,滿城風雨,寒王府閉門不見客,連陛下的人都被攔在了外面,而人們最在意的這次事件的主角——寒王殿下怎麼出現在了這裏?他這麼着急前來,究竟是爲了什麼要緊事?
“陳少卿怎麼在這裏工作?”
莫修寒指着陳風剛纔伏案工作的矮案,現在上面已經沒有了卷宗,只有燃着的油燈,帶墨的毛筆,和未乾的硯臺。
陳風弓着身子回道:“陶冶情操。”
斗笠下傳出一聲極輕的笑,他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莫修寒輕聲道:“陳少卿不必如此拘謹,本王不想讓人認出。”
“是。”
陳風直起了身子,又扯到了腰間的傷,倒吸了一口涼氣。
“陳少卿,你受傷了?”
“沒什麼,沒什麼。殿下來此處是爲了?”
“本王想看看呂氏。”
“臣明白,請您隨臣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穿過長長的通道,莫修寒忽然道:“啊,對了,年初大赦天下之時,皇兄准許呂氏不必待在地牢?”
陳風回道:“確有此事,臣一接到聖旨,便將呂氏從地牢轉移到了這普通的牢房之中。”
莫修寒環顧四周,“這環境還不錯,陳少卿費心了。”
陳風擦了擦額間的雨水,“是陛下聖德。”
陳風巴不得趕緊走到,所以步子快了許多,溼噠噠的袖子不時甩出一串水滴,散落到地上。
“殿下,到了。”陳風彎着腰,示意他看向前方的牢房。
他沒立刻進去,而是將目光落到了她四周附近皆空空如也的牢房中。
“陳少卿想的真周到,她周圍,確實不該有人。”
“是……”陳風的心臟怦怦直跳,手都有些顫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莫修寒如芒在背的目光正紮在他身上,似乎能扎穿他心底的想法。
呂氏旁邊那個位置,原本不是空的,正是前幾日跑出去的那個犯人住過的牢房……
他差點都要以爲莫修寒知道點什麼,是來問罪的,但莫修寒沒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道:“陳少卿,本王有些話要單獨跟呂氏說。”
“是,臣告退,臣告退。”
陳風快速開了鎖,幾乎逃也似的退下了下去,灌了水的靴子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留下一串溼漉漉的腳印。
他沒有走太遠,站在獄卒巡邏的必經之路守着,以攔住後來的人。
要讓人知道整個奉城都在找的寒王殿下在這裏,怕是他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莫修寒摘下斗笠,推開牢門,走了進去。
坐在牢中的女子三十多歲,臉蒼白又蠟黃,卻不是那麼髒,看得出她每日都有清理。
見他進來,女子擡頭看向莫修寒,上下打量了他一陣,發出一聲譏笑,臉上滿是得意嘲諷,“想不到寒王殿下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臣妾聽說,寒王殿下在長樂巷遭遇刺殺,十分心痛,大寧朝的寒王殿下,怎會,怎會,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瘋狂地大笑起來,頭髮凌亂,狀似癲狂。
莫修寒平靜地看着她,一言不發,身上的水順着衣襬和手中的斗笠邊沿不斷地滴落,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片小水窪。
呂氏漸漸停歇了笑聲,她忽然撲向莫修寒,卻只能碰到他的鞋子,腳腕上一端鑽入骨一端嵌入牆的鐵鏈緊緊拽着她,讓她不能再前進半步,隨着她的掙扎,她黑紅一片的腳腕上又浸出了鮮血,新傷疊舊痕,永無盡頭。
她抱着莫修寒的鞋子,仰面瞪他,恨不得用眼神剜死他,“你爲何不說話,你爲何……你就該死在長樂巷中!不,不!我當時就該親手掐死你!在我第一次遇見你之時,我便該殺了你!”
莫修寒任她攥着他的鞋,沒有踢開她,反而緩緩蹲下身子,透過她凌亂的頭髮直視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中濃霧輕輕翻滾,聲音如初秋的風,輕柔中帶着些許涼,“你可知你爲何會活到現在?”
呂氏不言語,只是瞪着他。
莫修寒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這麼多年了,你便從沒想過?”
他注視着她,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着,確保她每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你以爲你當年所做之事,他真的全然不知?”
呂氏的瞳孔猛然放大,抓住他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氣,一隻手甚至扒住了他的胳膊,“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莫修寒看着她的手,沒有推開,輕輕闔上眸子,長長出了一口氣,“大皇兄以命換你,你該知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