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是武將的魂,再強悍的武者,往往也需要趁手的兵器才能打出最行雲流水的招式。
換言之,若有人同你比試,卻並不用最合手的刀劍,要麼是他強大到無需在意用何兵器,要麼是他根本沒想要打好這一戰。
楚雩細細擦拭過手中的刀,擡起頭認真地說:“對,用它。”
棠槿骨子裏的鋒芒已遮掩不住,她握住刀鞘,說:“好。我拋珠爲信,第一粒珠子落地之時,你我便可開始出刀。”
棠槿從荷包裏取出一捧白玉珠子,揮手揚空撒出。
碎珠在烈陽下折射出琉璃樣的斑駁色彩,失重墜落而下。
四周的喧囂彷彿在此刻全然息止,棠槿閉起眼睛。
耳朵敏銳地捕捉到珠子與地面相碰一刻的輕微聲響,她驟然睜眼,鷹騁刀飛一般迅速向前殺出。
刀光閃過,楚雩隨即反應過來,提刀相擋:“你的耳朵怎麼這麼靈。”
“無可奉告。”棠槿絲毫沒有玩笑之意,眼底是縝密思緒,腳下快而不亂。
此刻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侍衛身份,周身散發的狠厲之氣倒像是刺殺東宮的江湖殺手冷漠寡情。
楚雩眉頭揚起,敏捷應對着她的兇猛攻勢,防守百密無疏。
鷹騁直衝胸前而來,楚雩側身擡手,一掌打在刀身,略鬆口氣之餘玩笑道:“棠槿,你莫非真要殺我?”
棠槿卻窮追不捨,自額前碎髮下擡起深黑的眼睛:“您猜呢,殿下?”
刀刃兇悍地劃過眼前,楚雩急忙彎下腰去。
棠槿的身影在上方籠起一片冷寂的陰影,剎那間,楚雩對上那雙眼睛,竟然覺得那神情無比陌生。
她真的要趁機殺他?
一個聲音在楚雩腦中瘋狂叫囂起來,那聲音陌生而狂暴,讓楚雩感到耳中一陣疼痛尖利的嘶鳴。
“你是東宮太子,是來日登上帝位的九五之尊,多少人指着你生,就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昔日陪侍左右之人中,被安插進東宮爲眼線者並非少數。
那個盡心身側三年的宦臣,直到把匕首舉到他眼前,他才相信那人是前朝太子的人……
眼前之人。
鷹騁劈空而來,楚雩迅速起身,刀刃猛地回撞過去。
棠槿手肘一顫,沒有停歇追逐,一招騁空山徑直向楚雩攻去。
長刀破空帶着捲風的呼呼聲響,刀刀殺伐果決似乎毫無保留。
楚雩清冽的眼眸中泛起微紅,眉頭深鎖,在那致命的最後一擊揮下之際劈刀而下,反手壓制棠槿的鷹騁刀。
他繼而猛然掣肘,腳步凌厲向前,用出的刀法竟是與棠槿一模一樣的騁空山!
棠槿瞳孔驟然放大,侍衛刀在楚雩手中彷彿有了靈性一般,打破她層層防戒,力道全全在她之上,逼得她接連後退。
決勝一式橫空而降,棠槿聽到胸腔中心臟跳動的聲音,卻見楚雩驟然停手,刀身在她眼前猛地一滯,接着她便被向後推了出去。
哐噹一聲,侍衛刀重重墜在地上。
楚雩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那把刀,站立在原地沉重喘-息:“棠槿!我……”
“殿下以爲我真要殺您?”棠槿站直身子,拍拍被推開的右肩,緩緩問道。
他跨步走上去,伸手要查看棠槿的傷勢,卻被棠槿側身躲開:“殿下,您會用騁空山一招,爲何從來沒與我說過?”
棠槿擡起眼睛,對上楚雩清亮而慌亂的目光:“您是看我用過兩次就學會了,還是之前便有人教過您?”
楚雩眼睫輕輕顫抖,片刻後如實開口:“是先皇后娘娘所教。”
棠槿斂起眸子。
楚雩正欲細細解釋,棠槿卻先說:“殿下,今日比試我才知自身功夫淺陋,不足以獨當一面。身爲您的貼身侍衛,卻在拿手功夫上與您相較懸殊,是我平日自視太高,疏忽了練習。”
“棠槿,你沒有,你很好!”
“請殿下容我幾天時間,待我把刀法練好,再來見您。”棠槿低頭收刀入鞘,拱手留下這一句,轉身就向宮外走去。
“棠槿,棠槿!”楚雩正要追上去,便聽棠槿不回頭地正聲道:“殿下留步。我只是去校場閉關幾日,事成後便會回來。”
“你要去多久?”
“三日。”
***
“你就這麼把他給氣走了?”
文淵堂內,楚思茗雙手環胸看着眼前垂頭喪氣的二哥,嘖嘖搖頭:“不是我說你啊,二哥,牧堇可是爲你差點把滿春樓掀個底朝天。”
楚思茗越說越起勁:“這全定安城,不,全天下,你到哪再去找像他一樣忠心護主的侍衛去?”
楚雩垂下眼睛,兩手按着太陽穴:“我知道,這次全是我的錯,我就不該有那一瞬間的念頭想到鍾慰本。”
“鍾慰本……”楚思茗眼珠一轉,沉思了一會,突然瞪大了眼睛,“你說那個當年想刺殺你和牧娘娘的太監?他不是叔……他不是前朝廢太子的人嗎?”
楚雩合上雙眼,點頭道:“就是他。”
“那傢伙功夫甚高,連牧娘娘都被他傷到,他還差點把你給——咔擦了?”楚思茗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見楚雩默認,他爲難地砸吧兩下嘴,說:“這……你害怕身邊再出這種人,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廢太子的鬼魂都不知道在地府遊蕩多少圈了,牧堇不可能是他的人吧。”
楚雩泄氣地扶住額頭:“她當然不是了。即便她是……”
即便她是,我又怎麼忍心出手傷她。
“是我衝動了。”楚雩撐起頭,沉聲嘆氣,“何況牧堇那麼要強,又即將參加武舉,我這番與他動手,恐怕會害他失了信心。”
楚思茗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廢話甭說,今天下了學趕緊去和牧堇道歉。看他平日那麼護着你,應該不會記你的仇。”
楚雩聲音微啞,沉默半晌道:“我只怕她不會再信我。”
楚思茗還要說什麼,擡頭看見高啟走進課室。
定睛一瞧,今日高太傅身邊還領着個頗爲俊秀的少年,是個生面孔。
難道他提前知道了牧堇今天到不了,特意新找了一位掌罰戒尺的學生?
想到此,楚思茗不禁哆嗦了一下,推推楚雩的胳膊說:“老頭兒今天又搞什麼名堂,怎麼又帶了個新學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