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朝如槿 >第27章 求我
    一出好戲散場,楚懷璟坐在二樓一角,懶懶拍手道:“你這妹妹功夫了得,那套騁空山實足以和你相媲美。這若是參加一月後的武舉,怕是要拿個武狀元回來。”

    棠槐默不作聲,一杯接一杯飲着桌上的酒,良久說:“殿下不是說過此次武舉必須讓蕭戾拿下頭榜嗎?您這是動了愛才之心,不在乎能不能將蕭戾調入京中了?”

    楚懷璟閒散地靠在椅背上,慵懶道:“遇安,你這話我不愛聽。”

    他目光迷離地瞧着他:“你是看不上我費盡心思把自己的人安排入京,覺得我在科舉上動手是下三濫的手段?”

    棠槐酒醉微醺,手上微微一滯:“臣絕無此意。”

    “可我聽出了此意。”楚懷璟坐得鬆垮,眼神卻如鷹隼般睥睨着他,“本王知道你不願來這歌舞淫靡之地,覺得它骯髒透頂,連帶覺着本王也荒淫無度,沉迷聲色。”

    “可本王告訴你,棠遇安,當今聖上就喜歡聽到本王來這,他巴不得自己的兄弟是這麼一個聲色犬馬之徒!”

    楚懷璟撐住桌子探過身,側頭盯着棠槐的眼睛:“可我楚懷璟即便是時時來此日日來此,也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想要什麼。這些鶯歌燕舞的貨色,你可曾見我動她們一動?

    “這世上不是隻有你棠遇安厭惡骯髒,我比你還想活在安寧淨土之上。可我們的存在本身不就是骯髒!”

    “我想要那無上王權,就要先從這泥濘裏一步步闖出去,然後才能做到朝堂清明百姓安樂,做到你口口聲聲的肅清黨羽、整頓吏治、邊疆永無戰亂!”

    他的手捏住棠槐的左肩,“爲了千秋功業,在區區武舉上動動手腳又有什麼要緊?蕭戾出身低微,一窮二白,他拿下武舉榜首,全天下的人都會以爲他是寒門貴子,草芥逢生,沒有人會懷疑到你我身上。遇安,你陪我忍了這麼久,不差這一時不甘。”

    歌舞鵲起。那歌伎似乎來自江淮,吳語聲聲唱着煙雨朦朦的水鄉。

    “檀郎儂聽唔細細講,妾身夢憶江南鄉……”

    棠槐擡起雙眸,平如鏡湖的眼中是酒醉後的薄霧迷茫,“臣明白了。”

    楚懷璟收去一身狠戾鋒芒,縮回身去,舉起酒杯乘醉和着那歌曲:“妾身夢憶江南鄉,閒魚戲水,河道彎長長……”

    棠槐拿起酒壺,仰頭將壺中烈酒灌入喉嚨。

    ***

    城外府宅中,棠槐的隨身小廝寧遠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今日棠槐外出,不知爲何沒有讓他跟隨。夜色都這樣深了,他實在放心不下,便一直守在府宅門外。

    “將軍,您回來了。”

    遠遠看見棠槐的車馬,寧遠迎上前接應。

    棠槐身上酒氣熏天,眼眸失了原本的冷冽之色,只剩下大醉的茫然混沌。

    他在寧遠的攙扶下搖搖晃晃下了馬車,嘴裏含混不清道:“聶寒箏……她都招了沒有?”

    “回將軍,所有的罪狀都招了,文書上都按了手印。”寧遠小心翼翼地扶他上階,“將軍小心些。”

    棠槐迎風咳了幾聲,感到頭有些疼,“按她說的去搜羅證據,人要活的,東西要找全。”

    “是。”

    走到房中,寧遠讓棠槐安坐下,給他倒上杯茶,“將軍早些休息,您明日還要上朝。”

    棠槐扶着額頭,說:“去……把聶寒箏,給我找來。”

    寧遠一愣:“這麼晚了,您是要?今日審訊她時用了重刑,她現在身上不乾不淨的……”

    “那就換身乾淨衣服再帶來!滾!”

    棠槐怒意陡升,揮手把茶水打翻在地:“滾!”

    “是。”寧遠肩頭一抖,趕忙躬身退了出去。

    棠槐雙手覆住整張臉,深深地平復着呼吸。淮安王的話一字一句迴盪在耳邊,讓他難以安靜。

    “你說你困在江南一隅無施展才能之地,被當做野狗一樣放逐十餘年,可我又比你好多少。”

    “當今聖上把武將當作棋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即使這樣還不滿足,還要動輒以收回兵權相要挾!西北是偃朝的西北啊!西北軍是在替楚家拼死作戰,爲何他楚瀟然到頭來卻還要懷疑這羣忠心耿耿之人!”

    棠槐拔出腰間的佩劍,揮手砍碎房中御賜的瓷瓶:“自己靠着武將奪權上位,如今卻害怕武將犯上謀逆,滿朝尚文輕武,昔日良將全都告老還鄉,邊疆要兵馬無兵馬要軍餉無軍餉,你要我怎麼——保住西北!”

    聶寒箏剛踏入房中半步,就聽見了激烈的破碎之聲。

    碎片散落在她腳邊。

    聶寒箏臉色蒼白,胳膊和雙腿上佈滿鞭傷。她看了眼腳底的碎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知道的我都說了。”聶寒箏嘴脣動了動,聲音嘶啞,“你還想問什麼?”

    棠槐緊握劍柄,喘|息間都是酒氣,聞聲轉過頭來,說:“你入獄前,太子曾到忠勇侯府協助辦案。”

    聶寒箏眼珠微動,沒有出聲。

    “那個時候,他身邊有沒有,帶着一個提刀的人?”棠槐搖晃着走到聶寒箏身前,伸手拽住她的衣襟,“有沒有?”

    聶寒箏死水般的眼睛裏終於露出慍色:“我不知道。”

    棠槐雙眼通紅,嗤笑一聲,一把推開她:“嘴硬!你們怎麼都這麼嘴硬!”

    “她有什麼可自傲,一個卑賤外室生的女兒,親孃剛生下她就跑了,棠家把她扔到荒山野嶺都不足惜,爹孃卻非得像對親女兒那樣把她養大,還讓她學武!”

    棠槐扔開佩劍,反手把案上的書卷珍寶全都掀翻在地,怒吼道:“她有什麼資格姓棠,有什麼資格用棠家的刀法!區區一個女子,我爹竟以爲她處處勝過我,還想讓她做將軍!做什麼青天大夢!”

    “我早該殺了她,十七年前她出生我就該把她掐死,不必這麼多年養虎遺患,讓一個卑賤之人在我頭頂猖狂!”

    聶寒箏猜到他說的是誰。她冷眼看着他,說:“棠槿爲人坦坦蕩蕩,你殺人如麻,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有什麼本事來說她?”

    棠槐倏然轉過身狠狠瞪着她,掐住她的喉嚨,將她按倒在地:“她能坦蕩多久?總有一天,我要讓她跪在我面前求我饒恕她,讓她痛不欲生!”

    “你大可……殺了我。”聶寒箏毫不掙扎,含笑仰起頭,“留在這裏生不如死……倒不如早些死了痛快。”

    棠槐垂眼看着聶寒箏,虎口磨過她的脖頸,身上的酒氣在暴怒中顯得愈發濃烈:“求我。”

    “求我,我就放你走。”

    聶寒箏呼吸不得,眼前已然朦朧。

    聽說人在死前會看到一生中最留戀的畫面。她看到了自己的兒時。

    那時她還能出府玩耍,聶遠征帶着她跑到後山上去,到西河邊去。

    西河的鯽魚嘴很饞,用一小撮魚餌就能釣上好多條。

    後山上又一種紫色的野花,特別好看,聶遠征每次都冒險爬到半山腰去,摘一大束給她。

    ……

    她想活着。她想再去看看。

    “求你,放我走。”

    聶寒箏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仰頭任憑它們撲簌落下。她還不想認命,她心愛的人還在等她回去,回到他身旁。

    棠槐居高臨下凝視着她的臉。那張臉蒼白無力,因爲呼吸急促而漲出紅暈,滾燙的眼淚如斷線的珠玉滑落而下,絕望中帶着對生的倔強渴求。

    棠槐低頭瞥見她潔白的鎖骨。

    酒意涌上心口,他粗暴地撕開她的衣襟吻過去。

    ***

    天氣越來越涼,東宮送來了一批又一批秋季的衣裳。

    棠槿拿起自己嶄新的侍衛服,嘆道:“以前在棠府爹孃不讓我穿男裝時,我非要穿。現在整日都能穿了,我卻惦記着被我娘拎着試裙子的日子了。”

    楚雩剛下朝回來不久,坐在案前稍稍整理書卷,說:“母后剛命人給你拿了幾件秋日穿的裙裝。今日不用去文淵堂,你喜歡什麼就穿什麼。”

    棠槿心頭好奇,走過去瞧了瞧季皇后給她送來的衣裙:“娘娘還念着讓我去她宮裏嗎?”

    “她倒是盼着,可她也知道你肯定不願去,所以自上次以後就沒提過此事。”楚雩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怎麼樣,換上一件試試?”

    “不試了。”棠槿搖搖頭,“我這幾日一直在琢磨陵知非說的那些話。他說得很對,一味揣測對手只會亂了我的出刀。我得在武舉前練好這招,才能更有幾分勝算。”

    說着,她扭頭看向楚雩,靈機一動:“哎,要不殿下你……陪我練練?”

    楚雩一怔,笑道:“好。”

    楚雩的功夫到底好不好,棠槿至今也沒親眼看過,她只依稀記得兩人在府中相遇時打鬥的場面。當時楚雩欲擒故縱贏下她,這她倒是沒忘。

    “我用鷹騁,你用哪把刀?要不要先配一把順手的再來?”棠槿話裏有些玩笑的意味,笑言道,“要是傷了您,不會怪我吧?”

    楚雩直接走到殿外,向門前的守衛借來一把刀,招呼她道:“來,就用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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