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朝如槿 >第 76 章 相逢
    “將軍,突厥軍十萬已經抵達城下,他們攻城門不成,一個個踩着城外的屍體而上,想要攻破城牆。”報信的士兵說着便低下頭,聲音顫巍巍道,“將軍,我們退嗎?”

    楚雩騎在馬上,緊握繮繩,泥巴乾涸在他臉上,灰塵落滿戰袍。

    他的身後,是僅僅兩萬龍徵軍。

    楚雩側身回首,開口沙啞悲沉:“今日事敗,我比諸位先戰死;今日事成,諸位先我策戰功。”

    他轉頭望向城門,厲聲大吼:“不退!”

    城門大開,長纓破空,千軍同呼,萬馬同嘯。

    ***

    臨近年關,街上賣糖人的、賣瓜子的、賣燈籠的攤子越發多起來,光是糖人商販就趁着過年招呼去了不知多少小孩,賺得個錢盆滿鉢滿。

    “小染,你都買兩個了,還買呀?”棠槿左右手各舉着一個糖人,跟在林染後面一路小跑,“我看兩個夠你吃了,走,不買了。”

    “買嘛買嘛,姐姐,”林染同賣糖人的伯伯豎了個食指,意思是要一個,“我買三個糖人,我們回去平分。”

    棠槿佯裝生氣,說:“什麼平分啊,你要是平分就該買兩個,我們一人一個,我看你就是想比姐姐多喫一個。”

    “謝謝伯伯。”林染接過糖人,轉身認真地說,“不是呀,我是想等哥哥來找你的時候,把這個糖人留給他。”

    棠槿冷不丁地愣在原地,笑容慢慢褪去。

    “哥哥不會來了。”她蹲下身,幫林染掖好棉衣的衣襟。

    林染問:“爲什麼不會來?那他什麼時候能來,我幫他把糖人留一留。”

    棠槿輕輕地說:“永遠不會來了。”

    江南柳老尚書府人丁興旺,一到過節愈發顯得熱鬧非常。府上光是負責籌備年關菜餚的人就有二十來個,滿堂地跑,不時就有幾個小廝相互撞到,捂着腦門哀叫。

    “李總管,我娘呢?”棠槿把林染交給府上的嬤嬤,在堂屋四處走了走,沒見着柳如鳶的面,“她一整天都沒出房間嗎?”

    李喜來跟隨柳如鳶一行遷移江南,在柳老尚書府又做了總管,每日比在棠府還要忙。他說:“小姐回來啦?老奴早上見着夫人給老尚書和老婦人請了安,之後就沒見她露面,興許是前些天張羅府上的事忙累了,在房裏歇着。”

    棠槿嗯了一聲,起身往柳如鳶房間的方向去了。

    “阿孃。”她甫一進屋,就看見柳如鳶躺在榻上,“阿孃你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麼?”

    柳如鳶見來人是她,便沒起身,溫和地笑着說:“沒有,只是聽多了外面嗚嗚嚷嚷,覺得吵,想一個人多待會。”

    柳如鳶難過的緣由,棠槿心裏已經猜到八分,她沉默片刻,說:“我買了些香燭,等過了年,我陪您去祠堂給父親上香。”她頓了頓,說,“還有兄長。”

    柳如鳶的眼淚倏然垂下眼眶。

    “阿槿,娘只剩你了。”柳如鳶握住她的手,“答應娘,一定不再離開娘身邊。”

    棠槿點點頭,道:“好。”

    ***

    月上柳梢,四周寂靜。

    棠槿倚在院中桃花樹前盤腿而坐,仰望黑天出神。

    她拿出腰間的竹笛,輕聲吹奏。

    萬里的河山啊,它山高水長,任憑笛聲再悠揚,也傳不到北疆。

    棠槿舉三炷香,對月亮拜了拜。

    “願殿下常喜樂,若不能,便願殿下身康健,若仍不能,”她低眉道,“便願殿下能屍首存,魂歸鄉。”

    夜風蕭索,黑暗中只剩那三點燭火。

    次日清早,柳老尚書府仍是熱鬧一片。棠槿在鬧聲中也睡不安穩,便早早起來,準備陪林染去學堂。

    “小姐喝粥。”府中婢女小善乖巧地把青花碗擱在桌上,背過手,彎腰湊到棠槿耳邊,“小姐,有個眉目俊朗的公子今早登門拜見老尚書,說是要見槿姑娘。奴婢尋思這府上只有您一個槿姑娘,想來是找您的。”

    棠槿嚐了一口粥,放下湯匙,問:“長什麼模樣?”

    “高高的,衣着名貴,氣度不凡。”小善戳着下巴回憶,嬌俏一笑,說,“小姐親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棠槿想不出在江南有哪個熟識的公子,又喝了兩勺粥,起身說:“好啊。”

    她把林染交給府上小廝,自己往柳老尚書住處去。

    方走過書房,長廊處便走出一個白衣身影。他撞見棠槿,先是一愣,繼而難以相信地開口:“槿姑娘?”7K妏斆

    “段景年?”棠槿也有些錯愕。她在原地站了半刻,低眸說:“來書房吧。”

    “是永昌伯讓你來的?”棠槿斟號茶水遞給段景年,“我先前知道外祖和永昌伯有舊交,卻不知道永昌伯年年都遣人來江南府上送禮探望,看來我之前倒是疏遠你這世交了。”

    段景年握着杯沿笑笑,說:“世交稱不上,我家靠世襲爵位在朝廷立足,到我這恐怕連爵位都襲不下,就剩個名號在。”

    棠槿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喝了口茶,說:“你……”她忍住了話頭,心裏涌出許多滋味來,緩緩起身,“我喊人去替你安排客房吧。”

    “槿姑娘!”段景年猝然站起,喊住她,“翁先生已告老還鄉,我前些時日去看了,先生還算康健。皇后娘娘與朝荷公主也未受牽累,在宮中安好。還有林家舊苑,陵嵊和我想着殿下他……”

    “景年。”棠槿轉身對他道,“不必再說了。”

    “可是殿下他還在西北,槿姑娘難道就沒有半分掛懷他嗎?”段景年搖頭,喉中哽咽,“那日我未能從牢獄裏救出你,出去後便看到從豫州死裏逃生歸來的殿下。他命我先行安頓好翁先生與孩子,自己孤身衝破禁軍守衛,闖到祭天台。若非鎮國公突然被俘,若非……若非我當時未能救出你……”

    “景年!”棠槿雙手撐在桌檐,仰頭喝止他,“是楚懷璟早就設好此局,不論你救沒救得到殿下,救沒救得到我,偃朝都會因爲沒有領兵的武將陷入絕境,所以殿下才只能拋下儲君位赴往西北。你沒有錯,如果非要歸罪於誰,這個人也該是我,怪我手中沒有一兵一卒,不能現在就北上定安城殺了他楚懷璟!”

    段景年眼角泛紅,沉默良久,仰頭緩慢地喝盡杯中的茶。

    他說:“槿姑娘,日後若有景年能幫得上的,萬勿忘了叫我。我與陵嵊,還有舊苑的那些孩子,都甘做你手中的棋。”

    棠槿合上眼睛,想要搖頭,卻終是未能。

    ***

    新春至,柳府門前熙熙攘攘,盡是前來拜會的賓客。棠槿沒有別的事可做,便接了李總管的活計,在門外迎接各方賓客,收納賀禮。

    臨近晌午,府上賓客也差不多全部落了座。棠槿掃了眼小善手上的賓客名單,搓搓微紅的手,說:“人都齊了吧?”

    小善仔細看了看名單,說:“嗯!小姐我們趕緊回去吧。”她伸手把棠槿的手握進自己手心,“看把你凍的,槿——姑娘。”

    “沒大沒小的。”棠槿知道她在打趣,輕笑一聲沒理會。她正要往府上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姑娘且慢。”

    “見過姑娘。”來人是個身量極高的女子,虎背熊腰,雖然臉上的紋路已然不淺,眼睛卻威厲生光,“在下逍遙山楊風素,來給柳老尚書送年禮。”

    她朝身後的人揮揮手,手下便把三層銀盤端上前,呈在棠槿面前。

    棠槿暗中打量着這個突然登門的女人,不知來者是敵是友。

    她掀開銀盤上紅布的一角,裏面是整整齊齊排布的雪花銀。

    “不知逍遙山是何門何派,我柳府下人竟疏忽了您的名姓,不曾記在賓客名單上。”棠槿不動聲色地問道。

    楊風素呵了一聲,道:“我年年來送禮,只是奉命行事,可沒想過要在柳府蹭什麼喫食。”

    她終於捨得擡起頭看棠槿一眼,只一眼竟令她驚愕,良久忘記開口,“你是……柳老尚書的什麼人?”

    棠槿如實答道:“柳尚書是我外祖,柳如鳶是我阿孃。”

    楊風素回回神,恢復眉眼鋒利的模樣,說:“原來是鎮國公家的小姐。往年柳夫人都不在柳府上,所以在下對小姐並不眼熟。”

    棠槿沒有再接着她的話說下去,只道:“府上還有閒餘的座位,您不如進府上一坐?”

    “不用了。”楊風素拱手道,“今日便先告辭。”

    ***

    “青萍當年情同兄妹的那男子,是叫棠鎮,對麼阿成?”楊風素雙手環胸站在山頂,望着山下的燈火說道。

    傅成兩鬢有些斑駁的白灰,滿臉的鬍子也不剩幾片黑色,“是,後來封了國公,聲名顯赫。怎麼想起他來了?”

    楊風素搖頭,過了會說道:“我記得柳家小姐的容貌和青萍相差甚遠,那棠鎮呢?棠鎮和青萍生得相似麼?”

    “一個粗獷男子,能和青萍像到哪裏去?”傅成扭頭問,“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太奇怪了。”楊風素說,“她和青萍竟然生得那麼相像。”

    “誰?”傅成問。

    楊風素沉默須臾,道:“我還不能確定。改日我得再去見她一次。”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