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誡室內的風扇“呼、呼”的轉動。這裏沒有空調,夏日的燥熱緊緊裹在人體身上,刺激着熱感神經。四周灰色粗糙的牆壁,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黴味。桌面上已經放着好幾張訊問筆錄,紙上按着鮮紅的指印,在最尾端還有黑色的筆跡簽名。

    孝太郎坐在位置上,眉頭緊鎖,雙手交叉,手指互相緊緊箍住。法院的人,並沒有從自己的口中問出些什麼。畢竟關於那些攻擊寺井的報道,手底下的人做得很好,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法院的人,也對自己無可奈何。

    不過剛纔,自己被通知,原告的律師北原義一要同自己見面,只好被迫繼續留在訓誡室。北原義一,孝太郎的心裏默唸着這個名字。就是這個名字,對自己的公司提起了集團訴訟,就是這個名字,居然用一樁交通肇事案,摧毀了自己成爲集團接班人的計劃。

    想到這裏,孝太郎腮幫不由得鼓了鼓,咬着牙關,眼神之中透露着極度的不甘。

    桌面上,一臺手機壓在訊問筆錄上,屏幕已經開啓,上面打開的是一個股票行情軟件。在一審的判決結果出爐以後,川本高速的股價已經狂泄50%,白色的股價日線如同斷線的風箏,往地面垂直俯衝。

    由於有機構進行融資做多,在面臨股票暴跌之際,這些機構爲避免繼續追加保證金,只能平倉賣出股票。由此受損的多頭籌碼連同空頭的拋售,彙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更加強大的拋壓。

    這種巨大的拋壓,使得川本高速的股價螺旋式下跌。

    孝太郎的餘光撇着手機的股價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這麼可笑。明明好不容易推進的融資擴股計劃,吸收進來的大量現金,此刻大半都估計要成爲日後集團訴訟的賠款。

    自己的苦心經營,最終卻成了他人的嫁衣,成了砧板上的肥肉。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即,門把上的握手一轉動,發出了“嘎吱”一聲,訓誡室的門隨即被推開。

    一個穿着灰色西裝外套的男子,挎着公文包,走入了房間內。他的面龐看起來很年輕,估計只有二十五歲上下。灰色的西裝外套皺起幾道明顯的摺痕,一些縫合處的線頭有些崩了出來,熟悉的人一看便會笑話,這是把西裝外套拿去洗衣機水洗攪爛的。

    孝太郎擡頭看到面前的男子,不由一愣,整個身子一頓。

    北……北原義一?

    他就是北原義一?那個對自己公司發起集團訴訟的人,就是那個擊敗了今西的人?

    孝太郎還以爲要來的人,至少也是一個五十多歲,甚至六十歲的資深律師。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一個年輕人。孝太郎一時之間有些啞口無言,不知該作何表情。

    北原拉開面前的椅子,頗有些自得的樣子,坐了下來。

    訓誡室內,這兩個人相對而坐,猶如兩方大將於戰場間隙,與兩軍相間地帶,設賬會見。一邊是曾經提起集團訴訟的律師,一邊則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這兩個彼此糾纏、互相纏鬥的對手,在各自所看不見的地方,不知互相出了多少狠招、毒招。

    這兩個對手,終於第一次見面了。

    “這次你出了很大的風頭。”孝太郎冷笑一聲,“踩着我們的公司,還發起了集團訴訟。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到特別爽快。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簡直要化身成爲正義的使者,好把我們這些吸人血的高速公路公司,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地懲罰一番。”

    聽着對面有些陰陽怪氣的話,北原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冷淡地說道: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或者換句話說,我從不覺得有那個人類能夠自稱代表正義。正義這種事情,只有神明才知道是什麼。我只是一個律師,我只在乎兩件事。第一,法律是怎麼規定的。第二,怎樣利用法律來維護我當事人的權益。”

    孝太郎的眉毛頓時抖了抖,他有些無法想象這番近乎冷酷無情的話語,竟是從一個看起來剛畢業沒幾年的,熱血方剛的大學生口中說出來。

    “你以爲你贏了嗎。”孝太郎的聲音響起道,“歸功於你的訴訟。現在這個行業衰落的速度將更快了。以現在高速公路規模,每年的養護支出龐大得嚇人。整個行業早已不堪重負,真正能夠盈利的高速公路路段,少之又少。”

    “這起訴訟下來,必然會形成寒蟬效應。”孝太郎微微提高了聲音,“東洋各地的市政廳根本沒有足夠收入,來支撐公路網絡的維護。沒有我們高速公司在苦苦支撐。僅憑地方市政廳的那點收入,連養護支出的牙縫都塞不了。到那時候,對公路投入將更少,路面維護狀況將更加惡化。你以爲你在做好事,其實你是在將整個局勢往更糟糕的方向推動。”

    “我很贊同你的意見。”北原微笑道,“到那時,龐大的公路養護支出只能依賴稅收來進行填補。然而,稅收負擔的最終歸宿將會是社會中最缺乏議價能力的階層。其結果就是沒有使用高速公路的貧窮市民,卻在用自己辛苦繳納的稅金去補貼那些使用公路的運輸企業和公路企業。最終的結果就是雙輸。”

    剎那之間,孝太郎再度卡殼了。他本以爲面前這個年輕人會起來反駁自己,用那種幼稚和淺薄的觀念來痛斥自己。

    沒想到,他對這個問題的認識竟然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

    然而,面前這個年輕人,好像什麼都知道。

    好像什麼都瞭解。

    彷彿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孝太郎不由得有些激動起來,直接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既然這樣,你爲什麼還這麼做?!爲什麼還這麼做!!難道私底下的和解不行嗎?!就靠你手中的那些材料,難道你不覺得能成功地把我們逼向和解嗎?!又何至於提起後面的集團訴訟?!”

    “如果當初你沒有發佈那些對寺井的新聞報道,也許就私下和解了。”北原幽幽地說道,“你的那些報道,一度把我的當事人逼到要從東京灣的江戶川大橋上跳下去。本着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一報還一報的原則,所以我選擇發起了集團訴訟。”

    剎那之間,孝太郎再度愣住了。原來,一切的一切竟是起源於此。真是有些可笑。孝太郎彷彿看到了命運的輪迴,發出了一陣冷笑:

    “你知道嗎。我也曾經站在過東京灣的江戶川大橋上,猶豫要不要跳下去。那時候是我剛來川本高速當董事長的日子。當時一個合資的公路修建項目,我們30%的工程款給對方捲去騙走了,那一年,川本高速直接呈現了虧損。”

    “當時的我,也站在了江戶川大橋上,想要跳下去。後來,對,是一個律師,我還記得,是三木律師事務所,一個叫做古美門的律師,在我即將跳下來的那一刻攔住了我。他對我說,那起官司一定能贏,工程款一定能追回來。當時的他,明明只是一個三木團隊的一個律師助理,卻說出這樣輕狂的話,然而偏偏就是那番話,就這樣打動了當時的我。”

    孝太郎彷彿已經沉浸在了當年的回憶之中,“說起來,那個叫古美門的律師,他身上的氣質,似乎還有和你幾分相像。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孝太郎轉頭看向了北原,“說吧,你今天的目的是什麼。總不至於是來和我閒聊的吧。”

    卻見一疊資料從面前這個律師的公文包拿了出來。上面是一系列ip地址的追蹤記錄,顯示着和數家小報週刊進行溝通往來的ip地址,最終都鎖定到了川本高速的本部——新宿中心大廈。這些資料歸功於某個在網吧的黑客少女。

    “向我的當事人下跪道歉。我可以選擇不公開這些資料。畢竟在公司這種關鍵的時刻,法定代表人如果被進行司法拘留,甚至有可能會被以妨害民事訴訟進行刑事追責,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你是應該知道的。”訓誡室內,這個男律師冷冷地說道。

    (PS:再來一兩章收收尾,交代一下最終的人物去向,這個案件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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