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8點。

    距離同青葉臺公寓業主委員會的調解談判時間,還有1個小時。

    此時,在公寓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一對男女坐在一張靠窗的小方桌上。這對男女與旁邊熙熙攘攘啃着速食早餐的白領們並沒有大的差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桌子旁有一個行李箱放在那裏。

    宮川今天打扮得乾淨利落,沒如同往常一樣穿着筒裙,而是換上了灰色的西服外套和西褲。往常那分有些怯生的氣質,也因爲這身打扮而收斂起來,宮川那股眉宇間的英氣是越來越明顯了,愈來愈有一分出庭律師的模樣。

    看着宮川這幅模樣,北原內心倒是微笑起來。

    畢竟是自己手把手帶着的徒弟,有種看着自己小孩長大的感覺

    方卓上放着一臺手機電腦,宮川臉色有些緊張,手指仍在鍵盤上不斷舞動,查詢着資料。

    “還在準備接下來的和解談判嗎?”北原笑道。

    “案件的材料和法律問題,其實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但我……我。”宮川的兩道娥眉耷拉起來,那股英氣又像漏氣的氣球一樣,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方纔還端起來的氣勢,一下又破了功。

    “對……對面的律師是古美門研介律師。”宮川有些氣餒地說道,“之前,我一直沒聽過他的名字。可是……可是,一查資料,卻發現那位古美門律師居然是一位勝率100%的律師。我開始有些不敢相信,大略地翻了一下裁判文書之後,這……這好像是真的。”

    宮川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井底之蛙。

    她從小也跟着父親參加了不少應酬的酒席。

    對於律師界各種傳奇人物,她還是有所耳聞的。

    然而,這樣一位勝率100%的律師,她竟然知道那天查資料時才知道。宮川不由得爲自己的無知感到了羞愧。

    律師界內真的是臥虎藏龍,什麼樣的各路神仙時不時就會冒出來。

    聽到宮川的話,北原頓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建議你倒是可以勸勸這位古美門律師。按照律師協會的規定,勝訴率可是不能作爲廣告的。小心別太招搖,被律協找上門來。”

    北原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一個勝訴率高的律師,並非就代表其水平高。相反甚至可能代表了這個律師專門挑選簡單的案子來做。一個業務水平高,敢於挑戰勝算小的案子的律師,他的勝訴率反而是不高的。”

    北原對這個古美門律師倒是頗不以爲意,估計只是廣告的虛假宣傳。

    對於北原而言,他的風格並不聚焦於對方的律師,相反他會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在研究主審法官上。

    哪怕在庭審上,你再如何擊敗對方的代理律師也沒有用。

    只要你無法說服法官,你所做的都是無用功。

    “週三開庭的裁判長是誰?”北原開口問道。

    “裁判長是高杉晃子法官。”宮川開口道,“高杉晃子法官,此前還是做刑事審判庭的法官,後來不知爲何調到了民事審判庭。高杉法官此前在刑庭時的風評還是挺好的,她審判風格既不失嚴厲,又會循循善誘,在判決被告人有罪之後,還會對其開導勸說,教化犯人走上正途。我想這樣一位法官應該會對我們鄰地通行權糾紛的開庭很有利。”

    接着,宮川像是很嫌棄般地吐槽起來,“之前高井教練他們起訴的青葉臺一些業主踩踏草地的土地侵權訴訟,審理的法官叫做江田青延。江田法官,我就覺得他沒有什麼同理心。駁回高井訴訟的時候,就是引用了什麼‘積累性侵權’的法理來駁回訴訟,這個太書本理論了。踩了就是踩了,踩了就要負責。”

    “哪有什麼,“只踩一次草地,草地不會壞,所以就不用負責”的道理。”宮川的小嘴微微撅了起來,像是已經帶入了高井的視角,開始生氣起來。

    “這次調解高杉法官會來嗎?”北原晃了晃手中的紅茶,接着拿起了旁邊碟子的西餅,蘸了蘸糖醬,咬了起來。

    “要是高杉法官能來就好了。”宮川小小地嘆了口氣,“之前打電話給了新宿區地方裁判所。他們說法官能不能來調解現場,要視乎法官的繁忙程度。所以,今天法官能不能親自抵達現場,也是一個未知之數。”

    “哐當”一聲,突然一陣玻璃砸碎的聲音,在咖啡店內響了起來。

    宮川感到像是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澆到了自己的身後,飛起的熱水滴沾到了脖頸,像是一個銀針刺入了皮膚。

    宮川本能地“啊”了一聲,站了起來。

    回頭看去,一個女應侍絆了一跤,手中托盤上的玻璃茶壺直接摔到了地面,裂成碎片。在半空中,茶壺的熱水灑出來時,所幸已經高度很低,濺出來的大部分熱水都被椅背擋住了。

    “抱歉,客人,是在太抱歉了!!!!”女應侍趕忙拿着一條毛巾擦拭着椅子起來。她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要是剛纔那一下茶壺直接摔到那個客人的身上,那後果簡直就要不堪設想。

    旁邊幾個服務員趕緊拿着掃把,掃起地面的碎片,不斷彎腰鞠躬。識趣的部門主任,已經過來給宮川她們這一頓早餐免了單。

    “沒事吧,宮川。”北原站了起來,趕緊拿了一片冰涼的溼紙巾,遞給宮川。

    “沒……沒事。”宮川接過溼紙巾,回頭看着地面上那已經摔成碎片的玻璃茶壺,還心有餘悸。那熱水滴,雖是隻有幾滴濺到脖子後面,但生物對危險本能的反應,足以讓女孩的神經在剎那變得高度緊張。

    望着這些玻璃渣,宮川還想起來,今天早上起牀的時候,發現忘記給手機充電。然後,打的士過來時,出租車還追尾了,只好又換一輛的士。

    接着,又是現在的茶壺。

    怎麼最近的自己這麼倒黴。

    宮川又隱隱想起那個神社的籤文,內心有些惴惴不安。

    “對了,宮川,我還有些事情。等等的調解會,你先去。”北原說道

    “是有什麼事情嗎?”宮川擡頭問道。

    “沒什麼。”北原只是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此時,他的手機在褲袋不斷震動,時不時地就有電話或短信轟炸過來。已經快到月底了,瑞穗銀行的島田副行長要求的五千萬円,到現在還沒有影,島田那邊已經在不斷朝自己施壓了,等等還要和銀行通電話。

    早上咖啡廳的兩個年輕人。

    兩個人正各自經歷着不同的階段。

    一邊是月底就要湊出的五千萬円。

    另一邊是實習律師就要面對的第一場獨自承辦的案件。

    一邊可能隨時意味着自己嶄新人生的結束,另一邊則是一個新人訴訟律師生涯的開始。

    咖啡廳裏的時鐘,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指向了8點40。距離調解談判還有20分鐘。調解的地點就在青葉臺公寓的業主會所裏。

    宮川收拾了她的手提電腦,託着小行李匣,朝北原揮了揮手,走向了青葉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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