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50分。

    青葉臺公寓6層,業主會所。

    會所大堂已經被清空,只剩下兩張長方桌,相對而立,中間則有一張特製的小桌子供調解主持人用。旁邊的巨型落地窗,延展了十數米,露出了外面6層大平臺的景緻,外面假山彼此連結起伏,小溪流緩緩流動,猶如一座精緻的庭園。

    大堂的內部極其寬闊,在旁邊還有一個巨大的旋轉樓梯,通往底下的羽毛球館、檯球室、還有游泳池。四處都透露着頂級公寓的奢華感。

    宮川率先抵達業主會所,坐在了座位上,已經將各式資料準備好,放在桌上,等待接下來即將開始的調解會。自己內心還是有點緊張,右手大拇指微微屈着,按着食指,左手不斷翻動着準備好的材料。

    自己在這場調解會的目標,就是要令對方支付足夠的補償。

    只要補償夠多,即使把球場開放,也無所謂。

    所以,問題的關鍵,就是自己能夠從對方的嘴裏撬出多少真金白銀了。

    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咔、咔、咔。”一個穿着黑色西服的二十來歲的女子,提着一個手提電腦包,從會所的入口處走來。她黑色衣服的胸襟上佩帶着的八咫鏡章,折射着大堂內的燈光。

    黑色西服女子看到了宮川,露出莞爾一笑,“宮川律師早啊。誒?今天就你一個人來嗎?你身邊的那個男律師呢?”

    聽到對方如此熟悉的稱呼自己,宮川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自己認識對方嗎?不過,對方好像看起來有點眼熟的樣子。這麼年輕,應該不是法官,自己是在哪裏見過她?

    黑色西服女子似乎看出了宮川內心的疑惑,笑盈盈地自我介紹道:“內野恭子,法官助理。是你們川本高速一案的書記員。”

    “內野助理,你好。”宮川趕忙站起來,打招呼道。沒想到,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兜兜轉轉,還是這幫人。

    “北原律師,他可能會晚一點到,我們先開始就行了。”宮川又往會所門口眺望了一下,看一看還有沒有法院的人跟過來,“所以,高杉法官,今天是沒辦法來嗎?”

    恭子將手提電腦放在桌面上,按下了開機鍵,正要脫口而出,突然一下嘴脣又僵住了,像是意識到她差點說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緊接着恭子又頓了頓,清了清嗓子,說道:“是的,今天高杉法官有點忙,暫時無法前來。所以,由我來主持調解。高杉法官還是希望這個案件能夠調解的。”

    宮川注意到恭子那有些微妙的表情,不由得眉頭皺了皺。正常情況下,直接說一句法官繁忙,來不了就好了。怎麼說出來之前,恭子還擺出了一副像是差點把什麼祕密說出來的表情。

    有點不對勁。

    宮川想追問,但似乎又覺得不太好,只好跟着坐在了座位上。

    就在此時,又一陣“咔、咔、咔”高跟鞋響起。一個面容姣好,宛如瓷娃娃般精緻的女律師從遠處走來。她身旁走過的地方,彷彿瞬間都變得光彩照人起來。一時之間,在會所內經過的公寓業主們,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位女律師。

    青葉臺公寓業主委員會第一位代表律師黛真知子來了。

    真知子手提着一個公文包,雖然外表淡定,但內心已經毛躁起來。對於今天這場的調解會,她並不抱太大希望。

    赤木酒店集團給她們的談判活動資金是有限的。

    然而,大部分談判資金都已經在向地鐵公司的請託之中,消耗殆盡。

    留給補償綠茵球場主人的資金,根本已經所剩無幾了。

    這場調解會,如果做不到讓對手知難而退,那估計調解無望,就得正式面對週三的鄰地通行權糾紛了。

    至於鄰地通行權糾紛,哪有像古美門律師說的那麼容易,說贏就贏的。

    這種鄰里糾紛的判決,法官基本都是由着個人性子判的。

    真知子將椅子一把拉開,坐了上去。

    會所內,三個女人——法院的書記員、球場方的女律師、公寓方的女律師,已經抵達現場。

    恭子敲擊着鍵盤,把調解筆錄的格式開場白錄入了word文檔之後,擡頭望了望雙方的律師,“請問,剩下的代表律師和當事人,都會到場嗎。”

    “抱歉,內野助理。古美門律師和業主委員會的人等等會來,所以還請麻煩稍等一下。”真知子擡頭道。

    “我這邊,北原律師和當事人不確定會不會來。所以,可以先行開始。”宮川回答道。宮川又看了一眼自己準備的調解資料。

    在她的心目中,這次調解的難度應該不是很大。

    青葉臺公寓本身就是豪華公寓,住在裏面的人,非富即貴。

    要掏出一些錢來補償球場,並非很困難的事情。

    時鐘,“滴答滴答”指向了8點59分。距離調解會開始還有1分鐘。像是重大節目即將開演之前,舞臺的燈光會驟然暗下來,演員在後臺準備就緒。

    忽然,會所通道那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着一大羣烏泱泱的人影出現在通道遠處。領頭者是一個男律師,他的頭髮梳得十分油亮,臉上掛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他揹着手,踏着大搖大擺的步履,走了過來。

    而跟在那個男律師後面,至少有超過上百位小區的男女業主跟在他的身後。這些中年大叔大媽,手上還拿着牌子、旌旗、展板,另一隻手還挎着活動的摺疊椅。彼此之間在熱烈交談,彷彿像是小學生們即將參加春遊一般興奮。

    剎那之間上百位人士,涌入了會所的大堂。原本還算是寬闊的會場,突然一下變得逼仄起來。

    卻見對方一把又一把的摺疊椅,“哐、哐、哐”地打開,彷彿排成了一個軍隊的方陣。超百位的小區業主,傲然坐立在椅子之上。一個又一個的牌子豎起,一幅又一幅的旌旗拉開。還有一塊塊地展牌立了起來。

    卻見最左邊的牌子上,用毛筆上書八個大字:“開放球場,共享路權。”

    而最右邊的的牌子,則寫着“獨霸路權,天理不容。”

    正中間的旌旗則印着,“懇請法院主持公道,還我業主一片安寧。”

    古美門一把拉開椅子,坐在了真知子的旁邊,他的眼光隨即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女律師,無論是從對面女律師的穿着,還是神情態度來看,都是一個新手。古美門微微翹起了嘴,對身邊的真知子說道:“要是你連她都贏不了,就自裁謝罪吧。”

    “哼!”真知子微微別頭去,沒有理古美門。

    此時,會所裏,上百道目光都匯聚到了對面那個叫做宮川的女律師身上。一道又一道目光,彷彿磚頭一樣不斷地砸向這個女律師。那種被衆人緊盯着的而產生的心裏壓力,驟然間像海水的漲潮淹沒了這位大學畢業才兩年的大學生。

    宮川已經愣住了,她沒想到對方會有這麼多人來。她以爲這場調解會只有對方兩個律師,還有幾個業主委員會的人蔘加。

    沒想到……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叫了這麼多人來旁聽

    此時,宮川猛地反應過來,這場調解會的地點,從一開始就不利於自己。調解會的地點是在對方的主場。自己應該事先和法院說明,換一個場地纔對。如今,在對方的主場,對方自然利用主場優勢,來干擾調解的進行。

    此時,後面上百位中年大叔大媽,都用着不友善的目光看着宮川,時不時地一聲冷哼、咳嗽,或者低聲的罵咧,都在朝着宮川施加壓力。

    宮川已經感到自己的身體僵硬起來,喉嚨像是被凍結一樣,發不出聲音。

    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此時,她不自覺地的往身旁的位置看了看。

    那個本該由北原坐着的黑色摺疊椅,卻是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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