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弈楓自覺理虧,只好賠着笑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

    他明白男人說的只是一時氣話,便索性扛住高壓,厚着臉皮坐了下來。

    “皇叔,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大牢裏陰冷潮溼。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婭熙妹妹待得太久了。”

    宋楚煊眸光探尋地看着他問,“不管付出何種代價嗎?”

    少年口氣堅定。“不管付出何種代價!”

    “好!”

    宋楚煊也不隱瞞他了。“要救熙兒,無外乎兩條路可選。一條是逼着皇兄主動放人。另一條是推翻欽天監的批命,讓熙兒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來。

    而劫獄是最愚蠢的做法。如果要劫,本王當初便不會讓她和侍衛走了。”

    宋弈楓聞言,若有所思。

    父皇素來爲政仁和,可也不會任由人拿捏,朝令夕改。尤其禍國妖姬這話,還是監正在大庭廣衆之下宣佈的。要迫使父皇讓步,折君王的面子而交出林婭熙,談何容易?

    片刻之後,他建議道,“推翻欽天監的斷言,似乎會更快一些。皇叔以爲呢?”

    宋楚煊單指敲擊着面前的梨花木書案。時快時慢的頻率已經暴露出他內心此刻的不平靜。

    臨走前,林婭熙不見一絲慌亂,只衝着自己做了個口型。她說,王爺保重。

    那算什麼?!訣別嗎,還是關懷?

    若爲前者,沒有得到他的允許,這女人豈敢就放棄?若是後者,明知她在天牢裏受苦,他又如何能珍重?

    “對方來者不善,使的手段恐也不會粗淺拙劣了。要推翻,只怕不會如你所想的那般輕而易舉。我們現在必須雙管齊下。”

    “嗯,我聽皇叔的。”

    宋弈楓重重一點頭。美好如她,怎會是監正口中的禍國妖姬呢?即便是真的,他也必定竭盡所能,護她到底!

    男人鳳眸閃爍,剛毅的下頜在燭火的照映下更顯威嚴。

    “那好。現在就派出你手下最得利的暗衛們,今日夜裏趕往郾城,會有本王的人在當地接應。等取到東西后,明晚便按計劃進行。”

    什麼計劃要在郾城,你倒是講清楚一點啊?宋弈楓不解地看着對面發號施令的男人。

    宋楚煊卻是一個眼神都不再給他,又對着地上半跪的夜鷹吩咐。

    “即刻命人去查,林婉香生前都與何人交好。還有大火那一日,都有誰進出過她的住處。

    林家主母這一個月在府內的動作,本王也要一字不漏地知道。而涉及到皇宮裏的羽妃,五皇侄不用本王教了吧?”

    儘管宋弈楓不問朝政,在宮裏總也布有自己的眼線的。何況,他的母妃還是位分僅次於皇后的皇貴妃。

    要調查羽妃娘娘,又不驚動父皇,不算簡單,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賞菊宴上才見過的林婉香居然死了?宋弈楓怔愣了一下。

    “皇叔的安排都圍繞着林國公家展開。可是懷疑此事繫有人針對林家,或是林家人所爲?欽天監若真是被人買通的,查一查說不定也會有收穫呢?”

    “五皇侄沒有聽過一句話麼?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至於那位剛正不阿的監正,本王明日就親自去會會!”

    宋楚煊薄脣抿成一抹寒涼的弧度,又道,“夜鷹,備筆墨。本王要親筆書信靖王一封,即刻飛鴿送往東昭。最後還有一件事,就交由你去辦。”

    “是,王爺!”

    --

    侍衛們名爲押解,實則是一路護送着林婭熙,當日裏就返回了京城。來至刑部衙門口外,已是夜間的亥時。

    一名中年男子早早便候在那,見到下了馬車,從暗夜裏走出來的少女,當即拱手上前。

    “趕了這麼久的路,林四小姐必定勞累了。這就請隨下官進去休息吧?”

    侍衛們聽見這話,平常不苟言笑的臉上也有些繃不住了。再怎麼說,林婭熙也是半個不清不楚的犯人,竟然能勞動刑部官員道旁迎接,還自稱下官?

    不過,他們這些小蝦米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路上嚴防死守,就怕她被磕了碰了,或者少一根汗毛,以至於自己會被晉王碎屍萬段。

    有王爺和龍華太子撐腰,林婭熙怎麼進去的,就得怎麼出來。否則可就攤上大事了,他們全家都攤上大事了。

    幸好,這顆中看但燙手的山芋可以立刻,馬上轉交給刑部。

    “卑職還需連夜返回行宮覆命。林四小姐便交與大人了。”

    “好。四小姐有別於一般的犯人,本官自是不會爲難她的。”

    佩劍侍衛一抱拳。“大人的意思卑職定會傳達。告辭!”

    見他們態度客氣恭敬,林婭熙心知,短期內自己應該不會太慘。但前有林婉蓉,後有羽妃娘娘,她還是不能太掉以輕心。讓她坐牢,恐怕還只是第一步呢。

    中年官員和善地說道,“林四小姐,請隨下官這邊來。”

    林婭熙微笑着,點了點頭。“有勞大人了。”

    官員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敢不敢!”

    晉王殿下遣來的人可是明確說了,這一位是未來的晉王妃!晉王妃一句有勞,他一個五品小官如何擔當得起?

    林婭熙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官員則是悄悄打量着她。

    這座大牢並不在平日裏供朝臣們辦公的六部衙門內,而是獨立設在城西的某處。周圍守衛算不上森嚴,估摸着不是關押重大刑犯的地方。

    然而,監獄就是監獄。沒有重兵把守,終歸也是壓抑肅穆的。

    光禿禿的樹枝,空落落的院子,大型犬的叫吠聲,慘淡的冬月夜,都令林婭熙不由自主地發冷。

    再看她,簡潔的騎裝,簡單的髮髻,通身不見狼狽,唯有靈動嬌貴。官員心中暗歎。原來,這就是能被晉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同時看中的女子啊。

    進來此處的涉事官員,抑或江洋大盜,男男女女他見過不少,卻從沒有一個能如這位一般沉靜的。

    即便有,那也是戾氣過重的厭世與對人心的絕望,和林婭熙的氣質可有着天壤之別。

    沉重的牢門打開。裏面當值的女典獄長迎了出來。

    “劉大人?這麼晚了,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官員揹着手,頗有些官威地道,“嗯,本官特來送林四小姐。先前要你們打理出來的房間,可收拾妥當了?”

    女典獄長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兩秒。“劉大人請放心。您囑託的事,下屬們無有不辦好的!”

    “那就好。這裏是女囚房,本官不便進去了。你們好生照顧着林四小姐。出了什麼岔子,可別怪本官沒有提醒你!”

    “是,下屬們都明白。多謝劉大人好意。”

    詔獄裏的照顧向來有着雙重涵義。一種是,“死鴨子,還嘴硬是吧?不上大刑照顧你,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而劉大人所指的顯然是另外一種。語境不相同,箇中的意味亦是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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