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煊斂眸坐於檀木書案後,眼窩微帶烏青。

    連着幾日不曾好好休息了,夜鷹不忍打攪他。放輕腳步,剛要轉身退出去,被男人沉聲發住。

    “熙兒今日如何了?”

    夜鷹一頓,拱手答道,“回王爺,四小姐安好。聽榴蓮說,四小姐不但胃口好,心情也一直都很不錯,並沒有因命格一說而受到過多影響。”

    宋楚煊薄脣微微勾起,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甜美而狡黠的笑臉。

    他的熙兒就是柔軟與堅韌的結合體,無論何種際遇下,都能把自己照料得極好。在她從最底層的王府丫鬟做起時,便是如此了。

    不過,任她再堅強,牢房也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林國公府那邊可有查出什麼眉目了?”

    夜鷹垂首。“林婉香生前就遠離國公府女眷而居。一把大火又將所有可能的證據都燒了個精光。屬下順着四小姐之前找出的線索,已經摸到了京郊那座宅子。

    據說,林國公新納的葉姨娘曾經也是爲林婉香辦事的。具體要如何審訊,還請王爺示下。”

    宋楚煊睜開雙眼,鳳眸如炬。其中柔情不再,唯有嗜殺的寒意。

    “不論你用何種法子,寧可錯殺一千,本王也要知道在背後操控林婉香之人是誰。”

    夜鷹心底發顫,震驚於男人的決絕,更震驚於林婭熙的分量。

    “屬下遵命!”

    這便是主子閻羅的一面了。不成佛,便成魔。你若不度己,何人來度你?

    千軍萬馬之中,浴血而過。自身的生死都早已置之度外,旁人又關他何?

    宋楚煊的眼底寫着疲憊,又問,“秦氏與林婉蓉近來的動作呢?”

    “那二人並無甚異樣。秦氏最近做得最多的便是清修靜養。而林婉蓉上個月曾入過一次宮,同羽妃娘娘見了半日。

    至於四小姐真正的生辰八字,據綺蕪苑裏的楊嬤嬤說,不少知情人早都出府了。柳姨娘死過不久,又被秦氏遣送走了一撥。

    不過,她隱約記得柳姨娘曾爲四小姐親手繡過一件襁褓,內裏應該有她的八字。可那襁褓後來到了何人手中,她卻不清楚了。”

    隨後,夜鷹皮子一緊。“王爺,請恕屬下們無能。那件物證目前還在查找當中。”

    男人怒叱。“一羣廢物!”

    夜鷹環手,單腿跪地。“屬下知罪!”

    宋楚煊之所以會動怒,並非毫無原因。回宮以後,皇帝便兌現了獵場上的諾言。禍國妖姬的命格一時竟得到了多位仙師認證。

    若說監正一人被收買了,合理。要說每一位都是被收買的,就未免強詞奪理了。

    拿不到那件襁褓,反駁的話說得再漂亮也立不住腳。畢竟,空口白牙誰都會,而口說無憑又有誰會信呢?

    宋楚煊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也查查那位給秦氏調理的大夫。看他近期都與何人有過來往。”

    男人眯起眸子。“秦氏母女也非善類。或許,正是借他之手與府外取得聯繫,從而操縱着一切也未可知。”

    “是!”

    夜鷹將功補過,把這一聲應得格外響亮。

    “今夜......是熙兒在刑部的第幾個晚上了?”

    “回王爺,第四個了。”

    看着宋楚煊起身而來,夜鷹只以爲自己會難逃一腳。正在心裏默默數過三個數,卻見男人負手踱去了窗邊。

    月華霜冷,孤夜難熬。

    “今晚便行動吧。”

    男人磁啞的聲音傳來,令夜鷹心尖一震。“王爺,開弓沒有回頭箭。何況,四小姐在獄中並無大礙。屬下冒死,懇求王爺三思啊!”

    無礙麼?多一個人佐證林婭熙的命格,皇帝心中的天平就會多傾斜一分,而她的處境便會越發危險。沒有推翻的理由,遲早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

    自己曾爲天元付出過那麼多,足夠換回他自私這一次吧?

    “她無礙,可本王有礙。”

    宋楚煊背對着夜鷹,表情不明,語氣裏沉冷無波。“夜鷹,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屬下明白,是屬下逾越了......”

    宋楚煊淡淡道,“明白了就下去安排。”

    --

    天元國,皇宮。

    昨夜宋楚嘯宿在了羽妃的寢殿裏。今早不用上朝,加之冬季日短,他原打算是要晚些時候再起的,卻聽聞帳外福公公小心翼翼的聲音。

    “皇上。”

    宋楚嘯睜眼。沒有要緊事,福公公不會這般不懂得分寸。“何事?”

    “回皇上,工部尚書同幾位大人說有要事求見。現正在御書房恭候呢。”

    即使皇帝看不見,福公公的腰彎得也是一絲不苟。

    帳內的羽妃在男人臉上親了一口,又在他懷裏翻了個身。

    想着夜裏折騰累了,讓她繼續補眠,宋楚嘯遂輕輕坐起身。福公公立刻挽起一側牀幔,又示意羽妃的兩名宮女過來,服侍皇上洗漱更衣。

    穿戴好一身明黃後,宋楚嘯走至外殿才問,“尚書幾人何時到的?”

    “已有大半個時辰了。奴才見大人們面帶憂慮,怕耽誤了國家大事,這纔不得已叫醒了皇上。”

    宋楚嘯不置一詞,披上大氅,大步往殿外走去。

    昨兒個早朝時還風平浪靜的,外郡上奏的摺子裏也是無波無瀾,半日時間內能發生什麼呢?

    聽傳皇帝來了,一名太監忙將大臣們請出偏殿,位列御書房兩側,恭迎聖駕。

    “臣等參見皇上。”

    宋楚嘯虛扶起領頭跪着的溫尚書。“衆愛卿平身。賜座。”

    幾人異口同聲。“謝皇上。”

    等皇帝繞到寬大的雕蟠龍書案後坐定了,其他人方纔敢坐下。

    “溫愛卿一大早趕來,可是工部有事?”

    “回皇上,臣等是爲青陽城河堤坍塌一事,特來向陛下告罪,並且商議對策的。昨夜裏丑時,青陽城外爆發巨響。守城士兵們前去察看時,發現竟是河堤一處被水衝破了......”

    溫尚書說着,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大清早被人告知堤壩沖毀,他一刻不敢耽擱就進了宮。

    眼下並不是洪汛期間,按照常理,大堤更不該有承受不住水量的問題了。

    如果皇帝認定此事系築造不牢的原因所致,工部自然難辭其咎。而首當其衝要被問責的,就屬他這位尚書了。

    果然,宋楚嘯擱在龍椅扶手上的大掌一拍。

    “如今都進臘月了,你跟朕說青陽城決堤?青陽城就在京城外三百里不到,乃是天元國的糧倉之一。萬畝良田若是因此而被淹,明年種什麼?你還喫什麼?再若有受難的流民涌入國都,又當如何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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