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掌櫃不卑不亢。年少輕狂時,他也曾中過舉人。不過於他而言,讀書只爲明理修身,而非一朝爲官。

    比之污濁的官場,他更享受在這祖輩上傳承下來的書齋裏,日日嗅着筆墨香。

    “懂就好。”

    林婭熙眉頭一挑,活脫脫一個口氣不小的紈絝公子哥。

    “小爺都連着問過幾家字畫店老闆了,皆是一竅不通。墨香齋不愧爲百年老店,就是比他們那樣的暴發戶有底蘊!”

    掌櫃淡然一笑。“小公子切莫如此說。王亦汝乃是前朝大家,流傳於世的真跡少之又少。即便在下不知,店裏也不乏學識淵博的高人可以請教。”

    聽到王亦汝,散客們三三兩兩,也聚攏而來。

    餘光裏掃見他們,林婭熙笑道,“那有什麼的?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權當探討了。”

    掌櫃點頭應了。“小公子請講。”

    “事情是這樣的。五日前,家父的世交帶了位古玩商上門,說是有一幅王亦汝早年的畫要賣。當時,小爺我也剛好在,聽古玩商把那畫捧得天花亂墜,我就直覺有假。

    王亦汝的墨寶啊,還需要吹麼?一拿出來就該是美瞎人眼了吧!我在晉王的書房裏就曾見過兩幅,王爺居住的汀雨軒裏也有。和那畫明明就不一樣。”

    林婭熙說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宋楚煊的收藏也是她當侍女那會,親眼所見。

    “哦,馮伯伯近來得的我也鑑賞過了。”

    此馮伯伯該不會就是禮部馮尚書吧?人家甚至還去到過晉王的書房,連住的院名都知道?我去,這小少年的背景是要逆天啊!

    “敢問公子,令尊高姓大名啊?”

    林婭熙剛要報上名,楊柳趕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道,“少爺,不可。”

    “對。家父是誰不重要。老闆就和我講講,王亦汝早期的畫都有哪些特點。”

    掌櫃的稍一作思考,回答道,“王亦汝的畫涉獵甚廣。但晚期之作多是以山水潑墨爲主,保存下來的人物像反倒極少。

    其實,在自成一派之前,他也曾做過多種嘗試。用紙上也不僅是後來自制的玉宣紙。麻紙,皮紙,高麗紙都有。在下就有幸見過一幅他用絹帛,仿古法作的畫。”

    林婭熙瞪圓眼睛。“王亦汝也有絹帛畫?”

    掌櫃微笑着回憶。“不錯。十幾年前見的,僅此一幅,且畫的是美人捕蝶圖。

    雖然與晚期畫風出入極大,但貴在其稀有。年輕氣盛時的灑脫心境,也與垂暮時憂國憂民之感截然不同。”

    林婭熙忽地捶胸頓足。“天老爺啊!”

    鋪子裏一位客人關心地問,“小公子這是怎麼了?”

    林婭熙手捂胸口,痛心不已。“老闆,你繼續說。”

    掌櫃遺憾地搖了搖頭。“年限太久遠了。美人的神態動作,在下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畫的右下角蓋有王亦汝的印章。且不是他慣用的空山居士,而是本名。”

    林婭熙拍打着額頭,哎呀呀叫了兩聲。

    “那古玩商拿來給家父看的正是這一幅!”

    “此等絕無僅有的藏品怎會有人拿出來賣呢?一代代留下去,那就是傳家寶啊!”

    “許是急需銀子用唄。誒,小公子,多難得的好事落在你家頭上啊,你怎的還懊悔上了?”

    林婭熙一副腸子都悔青了的模樣,聲音裏還帶着哭腔。

    “我能不悔麼?家父原本要買,愣是被我給攪黃了!我偏說那畫從風格,內容,到用紙,以及印章,無一處像是出自王亦汝之手。

    可剛剛聽掌櫃這麼一說,我才知道那幅畫有多珍貴啊。哎......”

    墨香齋掌櫃只得勸慰道,“小公子也不必太過自責了。這買古玩字畫也講求個緣分。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急不來的。能稱得上藏品級別的還有很多,這回權當長個教訓吧。”

    林婭熙仍是哭喪着臉。“老闆你是知道的。字畫這種東西一旦錯過了,縱使再多銀子也買不着。家父最是欣賞王亦汝。若讓他知曉了,我鐵定要被罰跪一個月的祠堂!”

    客人中有給她出主意的。

    “小公子就不能再去找那位古玩商買嗎?大不了多出點銀子。”

    “要是有銀子就能解決,我還哭什麼?”

    林婭熙忿忿道,“古玩商不過是中間人。真正的賣家據說清高着呢,讀書人尿性。不愁找不到買主,人家更看重眼緣。一聽我們送上門還不識貨,現在給多少都不會賣了。”

    聞言,旁觀者裏便有人起了心思。

    “既然小公子家是無緣了,那可否跟大家說說那古玩商的鋪子在哪啊?”

    “對對。就算買不起,咱們能過去瞻仰幾眼也好。”

    林婭熙給了他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眼神。

    “最頂尖的古玩商還需要開鋪子嗎?到了那個檔次的都只做極小的豪客圈子。買賣都在這些人之間,尋常人見都見不到。你想想看,晉王那等人物豈是能在古玩鋪子裏買東西的?”

    中年掌櫃也說,“這倒是不假。有些文人求的是雅俗共賞。有些則覓的是知音,認爲擺在大衆面前,難免有沽名釣譽之嫌。”

    林婭熙讚賞地看着他。“老闆果然是個懂行的!依您之見,那幅美人圖該值多少?”

    掌櫃忙擺手。“哎呦,這在下可說不好,外行看個熱鬧罷了。令尊可比在下懂得多。”

    林婭熙湊過來,狀似小聲,但實際上離得近的都能夠聽見。

    “家父不是不在嘛。其實吧,我不叫他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價太高了。拿我們當冤大頭啊?一張口就是五萬兩!”

    掌櫃怔了一下。

    以爲是高了,林婭熙立馬補救。“老闆給評評理,這價是不是過分了?”

    最裏一圈有人接話道,“小兄弟啊,你這又是嫌貴,又說是贗品的,換我我也不賣了。

    五萬兩真算是良心價了。王亦汝的字畫炒到十萬兩都有人爭着買,何況還是各個方面都獨一無二的?”

    掌櫃不講話,但也點了點頭。

    林婭熙又一個倒仰,被楊柳雙手扶住。“少爺!”

    “快!我們這便回府,讓大哥動身去渠城。只要出價高,小爺我就不信他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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