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後,林婭熙感受到斜前方的一道視線。她迎頭望去,正是渠城知府,江鶴。

    江鶴今年三十有五的樣子,容貌平庸,中等身材。因是私人活動的緣故,他並未着官服。

    若非有劉管事在一旁引見,林婭熙還真看不出來他會是知名字畫收藏家。倒不是說收藏家都在腦門上刻了字,但江鶴的身上就是少了某種所謂文化的東西。

    江鶴的眼神寫得明明白白,是邀林婭熙過去相談。可林婭熙偏鐵了心要吊着他。萬金難求的畫此刻在她手上。要巴結,也該是江鶴過來巴結她。

    關於這位渠城知府,張四的江湖朋友那裏前日已有了消息。

    江鶴出身嶺南商賈之家。十幾年前皇帝西巡時,曾被江家家主大力接待過。當年僅五歲的長平公主因爲一時貪玩,不小心而失足落水。幸有江鶴及時解救,皇帝的第一個子嗣才得以保住。

    儘管都是幾歲大的孩子,可公主畢竟是女兒身,傳出去只會有毀名聲。但若要以江家的門第尚公主,那又是無稽之談。

    於是,年輕的宋楚嘯便想出了讓江家象徵性地捐個官,以作報答。

    江家世代經商有一套,然在科舉上,卻是一個秀才都不曾出過,自然是與官場無緣了。高攀皇家的心思不敢有。一聽說可以捐官,江家主已經是喜不自勝,立即又爲國庫奉獻了十萬兩白銀。

    要知道,捐官聽上去只是簡單的錢權交易,可天下有錢的富商何其多?沒有引路人領着進場,江家就是抱着金磚銀磚,也未必就能敲開那道門。

    待江鶴成年後,渠城知府一職便毫無懸念地換成了他這位真正的恩公。

    俗語有云,缺什麼,求什麼。江鶴本人不是塊讀書的料子,卻偏生最爲羨慕文人自帶的書卷氣息,且當官之後尤甚。

    他迫切地想要獲得同僚們的認可,而非表面上與他虛與委蛇,暗地裏又嫌棄他一身銅臭。

    既然這輩子是渾然天成不了了,他便想着從外在去薰陶。你不是嫌我銅臭麼?那我就讓你仰望一下銅臭的益處!

    所以,自七八年前起,他開始大肆收羅古字畫。越珍稀,越名貴越好。漸漸的,他江鶴也在圈子裏有了立足之地。

    面對江鶴的無聲邀請,林婭熙站着沒有動,只輕淺一頷首,便側頭與經過的張三聊了起來。

    “哎呦,在下竟不知陶大公子也從京城親自趕來了。失敬失敬。”

    林婭熙態度恭順,明顯有別於之前對待王文山的淡然。

    張三負手,揚脣笑道,“萬先生說歸說,得了王亦汝的畫,卻又不來陶府。我可不只得追着您跑了?”

    林婭熙拱手,也笑着迴應。“萬某冤枉啊!陶家有常年合作的字畫商。在下怎好越俎代庖,搶同行的生意呢?”

    張三虛扶了扶她的手臂。“萬先生若是肯,陶家今後獨獨與你合作便是。”

    張三的話令林婭熙眸光一閃。“陶公子太擡舉萬某了。”

    “那萬先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兩人都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就任由身旁豎着的耳朵聽。江鶴見狀忍不住了,拉了書屋的劉掌櫃上來。

    “萬先生千里迢迢來到渠城。不會是才與這位陶公子聊過幾句,便連拍賣的環節都省了吧?”

    劉掌櫃忙引薦,加提醒。“陶公子,這位乃是我們渠城的知府,江大人。”

    今日過後,林婭熙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他不行啊。他們七錄書屋還得仰人鼻息呢。

    “小生見過知府大人。”

    江鶴瞥了張三兩眼。俊逸瀟灑,通身的世族公子範兒,是他羨慕不來,唯有嫉妒的氣質。

    “私下會面而已,陶公子不必多禮。”

    林婭熙給了所有人一顆定心丸。“知府大人說笑了。這幅畫會選在渠城拍賣,乃萬某受賣主所託。況且,若此時中斷,不僅是對諸公的不敬,也要砸了在下的招牌了。”

    衆位心知肚明。不中斷拍賣,卻不代表他們人人都有機會。

    江鶴問,“那萬先生可會一視同仁?”

    林婭熙環顧一週。“這是自然!既然說好了是拍賣,萬某必當遵守拍賣的規矩。各位大可以安心。”

    看一眼銅滴漏,她又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大家先請歸座吧。拍賣稍後開始。”

    有幾人方纔便在飲茶了,也有還在賞畫的,都被侍女們一一請回。

    十四人每三位一桌,各自入座到八仙桌旁。六幅畫則被依序擺在了林婭熙身後,令她一時間成爲場中的焦點。

    張家兄弟都暗暗爲她捏一把汗。林婭熙扮演的可是京城頂級古玩家!而在座的無不是對書法字畫深有研究。

    沒有犀利的見解和廣博的見識,能蒙過一個已非易事。要讓十四個同時信服,這可就十分考驗人了。

    整個字畫局都是她的主意。這一點林婭熙當然比誰都清楚。但爲了靈鳶,她絕不能怯場。

    林婉卿的記憶是她最大的助力。在客棧這兩日,她也時刻不敢鬆懈。每天苦讀各種名人賞析到深夜。

    要最快速地入門,模仿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捷徑。然,這種模仿不是鸚鵡學舌,而是要求她融會貫通,將其轉換成自己思想的一部分。

    林婭熙把萬青當作一個角色去揣摩,去征服。眼下,便是她的試鏡現場。她徐徐走至第一幅畫前,從作者到作品,簡要介紹了一遍。

    言之有理,且言之有物,語調和緩又流暢。沒有自詡內行的驕傲,也沒有促成生意的急躁。與生俱來的魅力,加上沉澱經年的學識,竟叫人沒來由地折服。

    末了,她道,“這第一幅是萬某私心裏很喜歡,也很看好的畫風,故而帶來與諸位一同品鑑。但各花入各眼,收藏的初心還該是緣於熱愛。諸位不必爲萬某的拙見左右。這一幅起拍價,三百兩。”

    “三百五十兩。”

    第四桌一名二十出頭的公子立馬叫價。能被萬先生看好的一準錯不了。

    臺下的十四人當中,過一半是有多年收藏經驗的,都有自己的一套體系。

    單看畫作本身,只會打四分。有林婭熙背書,可以加到六七分。但懂的都懂,前面的功能往往是預熱。因此,大多數人選擇了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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