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女音透過圍竹。“嗯。茶點小食的搭配還同往年一樣。哦,那道紅豆山藥糕,還有薏仁酥就不必上了。”

    暖玉瞄了眼自家小姐。桌上擺着的正有那兩樣,皆是小姐素來愛喫的。忽然之間,她便全想通了。

    前兩回來,也是正月十三這日。只不過一年前,小姐身旁還環繞着幾名交好的貴女,談的是爲上元節宮宴做準備之事。而今年呢?似乎都變了......

    一名女子嬌笑。“你也是的,也不給她留着點。萬一等會人來了呢?倒叫人說我們世態炎涼。”

    吩咐過了茶博士,爲首的女子回頭說道,“那你可想多了。鬧成這樣,她怎麼還好意思來?她若真不顧及臉面,那我定是要第一個走的。被人看到我們和她一起,大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另幾人附和。“對,我也走。”

    “沒錯。”

    婢女們用帕子輕輕擦拭過圈椅。六七名少女環桌而坐。

    有人不無唏噓道,“元月十三小聚這項傳統,還是前年她定下的吧?想當初,她是多麼高高在上,人人奉承。哎,一夕之間竟就跌入泥潭了。”

    “並非我落井下石,可你怎知是一夕之間呢?被爆出與二殿下幽會是一夕,但人家情意綿綿了多久就不好說了呀。”

    貴女們掩脣而笑。“她所心儀的一直不都是晉王殿下嗎?怎的又和二皇子攀扯上了?”

    “她那個人有多現實,你我還不知道?肯定是認清了晉王獨獨鍾情樂安縣主,根本無意於她,退而求其次了唄。第一才女又怎樣?畢竟都十六了,再不訂親,她等得起麼?”

    “相貌除外,也不算是求次吧?誰人不知二殿下和四殿下當中,必有一位是未來的太子人選。賭對了可就是母儀天下的命。

    我們這些個循規蹈矩的,還眼巴巴期盼着,殿下能在某一天留意上自己呢。人家倒好,下手又穩又狠。”

    此女屬意宋奕昕,出口的話難免酸裏酸氣。

    “照這麼說,二殿下不會是中計了吧?才從冠花樓裏出來就能被人給盯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天啊,還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如此一來,二殿下被趕鴨子上架,不娶她都不成了。”

    “可是,搞臭了自己的名聲,又丟了才女光環,她還如何能當得皇子妃?這不是得不償失嘛。”

    “選皇子妃,看的又不單是德行這一條。別忘了,林家可是一品國公府。而且後宮之中,最受皇帝寵愛的那位也姓林呢。”

    一竹林之隔,林婉蓉死死攥着手裏的茶杯,帷帽上的黑紗都隨着她的顫慄而輕輕抖動。所謂的閨中密友,踐踏起她來纔是最絕情的!

    自己的恥辱和心酸從她們口中輕飄飄講出來,顛倒黑白,竟成了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莫大的諷刺,又莫大的悲哀!

    “誒,瑾芸,衆姐妹中向來屬你與她走得最近了。這事你怎麼看?”

    莫瑾芸,也就是先前同茶博士說話的小姐,連忙和林婉蓉撇清干係。

    “我幾時跟她走得近了?這種節骨眼上,話可萬不能亂說的。否則,就別怪我要懷疑你的用心。”

    “哎呀,你別生氣嘛。我哪有什麼不良居心?在場的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姐妹了,所以我纔有此一問呢。出去這道門,我自然是懂得分寸的。”

    另一人也幫着打圓場。“是呢。以咱們的情分都不能信任彼此的話,那這世上還有誰人能信?”

    林婉蓉無聲大笑,笑到眼淚含在眼圈裏。以前她怎麼就沒發現自己這麼蠢呢?蠢得被捧到得意忘形,連虛情假意都識別不清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時候,認識了一輩子的人,到頭來也未必就如你所見到的那樣。”

    莫瑾芸說得模棱兩可,像是在迴應此前一人的話,又像是在回答她對林婉蓉一事的看法。

    “不過有件事上,我還得先恭喜瑾芸呢!”

    “是何事啊?”

    衆人疑惑。莫瑾芸也不解地看着她。

    “就是京城第一才女的桂冠易主了呀。咱們瑾芸才學本就不輸給她,不過是爲人低調罷了。被她壓了這幾年,我都替瑾芸憋屈。如今撕開了她的真面目,我看誰還會選她。”

    “對哦!恭喜恭喜。當初說她抄襲瑾芸,還無人信呢,這會子都打臉了吧?”

    樹倒猢猻散。林婉蓉的地位儼然已經由莫瑾芸取代。連她之前被晉王掌嘴二十的醜事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莫瑾芸高興得一時忘了北,扶扶髮髻上的釵環,也趾高氣昂道,

    “所以說,要積德行善呢。人在做,天在看。苛待庶妹,蔑視貴女,林婉蓉也該有這遭報應。”

    “難得聚上一次,何必掃大家的興?不提她也罷。瑾芸,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宮宴了。你打算穿什麼呀?”

    “前回見你穿過一件藕粉色高腰襦裙,我瞧着就極襯你呢。”

    “那不都穿過了嘛。瑾芸乃丞相府嫡女,今年又是以新第一才女的名銜首次亮相,必然得重視些。”

    莫瑾芸本不想說的,可再一想,自己的榮耀時刻若真和別人撞衣衫,那就不妙了。

    “冬日蕭索,大家都穿得亮眼一點才喜慶。我就穿剛入冬時,在錦織閣定做的金橘色攢花褙子吧。”

    衆人在心裏默默記下,轉而又聊起了其它。

    --

    另一側的角亭裏,暖玉聽得心驚膽戰,一直沒敢出聲。

    見林婉蓉騰一下子站起身,以爲小姐忍無可忍,怒氣爆發了要衝去隔壁理論,她本能地攔下人,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好。

    “小姐......”

    林婉蓉抖着肩膀,站了好一會,最終只說出兩個字。

    “回府。”

    暖玉心下一鬆。二人付完銀子,便坐上了後巷裏國公府的馬車。林婉蓉頭戴帷帽,又是一言不發。

    暖玉全然猜不透她都在想些什麼,只得硬着頭皮勸道,

    “小姐,她們都是些慣會趨炎附勢的小人。早點看清也好。那莫瑾芸也不想想,今日她是看着光鮮了,可以後呢?同樣的人能夠百般編排小姐,有朝一日必定也會編排她!”

    林婉蓉依舊不語。

    暖玉只好試探着又說,“小姐,您身子本也未痊癒呢。後日的上元宮宴,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只怕到時人更多,嘴更雜......

    頓了片刻,林婉蓉冷冷笑道,“我當然要去。爲何不去呢?”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