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昭帝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朕是看着九弟長大的。你小時候喝的藥,比旁人喫的鹽都多。如今朕做了皇帝,也是你苦盡甘來。說照拂,可就生分了。”

    靖王聽了,莫名就有些淚目。嬴權能待他這般,心中總歸還是存了善念的吧?

    他深吸一口氣。“臣弟一直有個疑問,想當面請教三哥。”

    “你問。”

    “三哥爲何一定要打汶祁,打天元,甚至是統一四國呢?”

    靖王的眸底有一種東西,就快破土而出。或許是期盼,又或許是哀傷,令東昭帝看不明白。他不解地頓了頓。

    “因爲弱肉強食,因爲成王敗寇。小九,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你所看到的那麼簡單,人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善良。

    朕不打他們,你怎知他們就不會聯合起來打朕?就好像當年,朕若不爭皇位,別人就不爭了麼?早晚都是頭破血流的結果,又何必被動挨打?

    唯有天下一統了,決策的聲音才只有一個,紛爭也纔會減少。與其做他人路上的絆腳石,倒不如這天下由朕說了算!”

    想到血雨腥風的奪嫡之夜,想到西郊獵場上的那名小少年,想到大壯被徵兵的一幕幕,再想想慘遭屠城的汶祁百姓,靖王鬆動破防了須臾的心再一次冷硬下來。

    這天下由嬴權說了算麼?那隻怕也離生靈塗炭不遠了吧......

    --

    車外,百姓的議論聲細碎而又剋制,該是靠近都城的城門了。

    待御駕一停穩,再無人敢在東昭帝跟前造次。人人俯首,畢恭畢敬,只等太監尖聲唱喏。

    “陛下駕到!九王爺駕到!”

    城內外霎時跪倒一片,山呼海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九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東昭帝踩着萬衆的頂禮膜拜,霸氣登上城樓。身後的靖王被掩在他的影子裏,只默默跟着。明暗交錯間,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居然是他臉上那一抹蒼白。

    不多時,許校尉及他所率領的兩千精銳,踏雪而來。晨曦之下,東昭帝眯起眸子眺望,嘴角上掛着的盡是志得意滿。

    在百姓們陣陣熱情的歡呼聲中,許校尉身披鎧甲,率先翻身下馬。

    他跪地抱拳道,“陛下,臣等幸不辱使命,已於不日前,將汶祁十城收入囊中。”

    東昭帝朗聲大笑。“好!朕的軍隊紀律嚴明,勇猛無畏。此次征伐,爾等辛苦了。回城後,每位將士都重重有賞!等到衛將軍大捷之時,朕再大赦天下,好好慶賀一番。”

    “陛下英明神武!吾等誓死追隨!”

    許校尉帶頭說完,一句誓死追隨又在城下的兩千人馬中,盤旋了許久,方纔停歇。

    東昭帝大手一揮,正要命人開城迎接,仍跪着的許校尉又道,

    “陛下,除了與汶祁國簽訂的休戰協議外,末將這裏還有一份汶祁太子所備下的獻禮,要呈給皇上,以展我國威。”

    許校尉如此高調,要在民衆面前呈禮,東昭帝自是不疑有他。

    “哦?汶祁太子倒是禮數週全。是何物?快呈上來給朕看。”

    “是!”

    許校尉示意身側的高大侍衛,提好一隻墨色木匣。其後,二人踏上石階,朝東昭帝的位置而去。雖說是要展我國威,可許校尉卻始終低垂着頭,倒與往日的乖戾不同。

    此時的二層城樓上,東昭帝和靖王身後還站着一排御前侍衛,嚴陣以待。

    許校尉在距二人一丈遠的地方就收住了腳,再單膝跪下。

    “此物據說乃是汶祁的鎮國四寶之一,白虎玦。汶祁太子願將其一分爲二,並且將其中的一塊獻給陛下,也是想與我東昭結秦晉之好之意。”

    東昭帝聞言撫掌,驕傲地大叫。“白虎玦素有天下第一玉的美稱,價值連城。這汶祁太子還算識相。快拿給朕!”

    高大侍衛步履沉穩,越過許校尉,將衆所矚目的木匣雙手敬上。東昭帝兩眼放光,正欲打開木匣子,喉頭處卻忽然一緊。

    承載着全部人視線的木匣落下城樓,重重砸進牆根的雪堆裏。再往上看,那名黑衣侍衛竟然五指成爪,死死扣在了東昭帝的脖子上!

    城下的近萬名百姓們大驚失色,在替東昭帝捏一把汗的同時,卻也都暗暗盼望着什麼。

    十幾人的御前侍衛隊齊刷刷亮劍,腳步輕挪,暫時還不敢靠前。

    “大膽刺客!還不快放開陛下?!”

    而東昭帝本人倒顯得尤爲沉着冷靜。他睨了一眼地上的許校尉,片刻間已然想通了一切。

    打着提前回京的幌子,不過是要假借他的信任,引他前來赴死。遠在汶祁的寧遠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緊盯着高大侍衛的臉,東昭帝冷聲發問。“你是何人?又是誰,派你來刺殺朕的?”

    侍衛相貌普通,但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卻絲毫不遜於帝王。他不屑於站在嬴權身後,以他做擋箭牌,而是選擇了直面這位殺人從不眨眼的惡魔。

    男人的聲音磁冷好聽。“你不是想要本王的項上人頭麼?”

    不僅直呼東昭帝爲你,且還自稱本王?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只叛變的許校尉除外。

    旁觀的靖王無聲無息,兩片脣緊抿得發白。

    難怪啊難怪!東昭帝身手不俗,可對方的武功竟仍在他和一衆大內高手之上。出手迅捷如電,令他們毫無還擊的空當。

    尋常人或許還看不出,但嬴權心裏十二分清楚。那人只消一用力,指尖便會插進自己的喉管,沒有半分生還的可能。

    被封了穴道的東昭帝其他處動不得,遂只能從牙縫裏譏諷說道,“宋楚煊,你果然卑鄙!怎麼,都沒有膽子以真面目示人了嗎?”

    宋楚煊嗤笑,緩緩撕開臉上的人皮面具。倏然間,一張顛倒衆生的面孔便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嬴權,本王依你便是,好叫你死個明白。”

    東昭帝眼中驀地閃着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就憑你?單槍匹馬,也想要刺殺朕?哈!

    宋楚煊,你還真以爲你是地獄閻羅啊?殺了朕,你也休想活着走出東昭!不想同歸於盡的話,就跟朕放開手腳,比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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