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來得及細想,他話中的最後一次到底是什麼意思,一雙僧人的鞋履和一道赤色袈裟便闖入了眼簾。
柔和的佛光籠罩下來,竟是皇覺寺中的淨念大師!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師。”
靖王亦雙手合十,虔誠唸了句佛號。焦躁的情緒似在瞬間被撫平,心中留下的唯有久違的寧靜與祥和。
淨念大師慈眉善目,鶴髮長髯。他微笑着問,“嗯。施主可有考慮清楚了?”
靖王回身,最後再望了一眼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東昭帝。
“三哥,小九這輩子對你有恨,卻也欠你良多。等你走後,小九會在佛門淨地,日日爲你誦經懺悔,洗刷罪孽,也會爲東昭上下祈福的。”
嬴權沒有想到,他真的沒有想到,豔陽高掛的好兆頭預示的卻會是這般結局。他就快死了,而小九也要出家了。爭強好勝一輩子,到頭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看着靖王踽踽一人,跪在城牆上,嬴權拼盡僅存的力氣,想要向他伸出手。
“不要!小九不要啊,三哥不怪你!”
可惜,靖王再也沒有看他,只對身後拿着剃刀的淨念大師道,“紅塵俗世中,從此再無嬴澤。弟子塵緣已了,願隨大師剃髮修行。”
“阿彌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棄家入聖道,願度一切人。”
“不!不啊!!”
他身上灰藍色的袍子是那麼像一件僧衣。隔着一段距離,嬴權的指尖還能遠遠觸摸到他的輪廓。
緩緩闔上眼之前,嬴權只覺一陣冷意。那是蕭索的冬風,帶着一縷三千煩惱絲,飄飄蕩蕩,最終落在了掌心......
靖王跟隨淨念大師走了。
東昭帝一嚥氣,百姓們登即雀躍歡呼。
嬴家後繼無人,而效忠嬴權的大軍都還在境外征戰。民間的黃巾組織尚且夠不成氣候。臣子們又早被梳理得服服帖帖,無一人敢對皇權有半點覬覦。
東昭國的帝位一時有如燙手山芋,竟是無人敢接。
隨行許校尉的兩千人馬實則都是蕭凌手下的精兵。維持好民衆的秩序後,統領快步跑上城樓。
“攝政王殿下,請問卑職該如何處治嬴權的餘黨?”
注視着前方的某一點,宋楚煊眸光深遠,負手而立。
“其餘人等就地正法。至於許校尉......”
男人哼笑一聲,拎起猶處於震驚之中的人,毫不遲疑,拋向人羣。許校尉作惡多端,可以說是狗皇帝最利的爪牙了。
見他被扔了下來,衆人餓狼撲食一般,立刻蜂擁而至。
“就是這個挨千刀的!只因爲一句玩笑話,當年就抓走我的父親和兄長,還將人蹂躪致死。我做夢都想能親手宰了他!”
“對!都是一羣以殺人爲樂的畜生,死不足惜。如此惡人,我們今天定要替天行道。”
這邊,許校尉正被一羣憤怒的暴民拳打腳踢,撕得皮開肉綻。城牆上,與東昭帝爲伍的罪人也已被一字排開。侍衛們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墜入雪堆,再被下面的民衆撿起來,當球踢。
嬴氏王朝,氣數已盡。
宋楚煊拿出靖王託付給他的玉璽,沉甸甸的,一如他肩上的重擔。男人不容置疑地宣佈。
“諸位,本王乃天元國攝政王。玉璽在此,東昭國今後將成爲天元的附庸國。對外可享有獨立主權,但律法的擬撰,以及軍隊的佈防,將會由天元派駐的一文一武兩位官員,監督協助新君完成。”
人羣裏霎時譁然一片。
“附庸國?哼,攝政王說的倒好聽。其實,還不就是咱們東昭喪國了?”
有人悲憤填膺。“是啊。狗皇帝死了,那便推舉新帝。憑什麼我們東昭國要接受天元人來指手畫腳?”
男人居高臨下,渾身散發着天地王者的氣息。來自高位者的威壓,直令衆人望而生畏。
“如今的東昭羣龍無首,四十萬大軍已被圍困於天元邊境。不歸順天元,那便等着被另外三國蠶食瓜分。
孰優孰劣,你們自己選。還是說,各位想再組建一支雜牌軍,來與我天元戰神一較高下?”
百姓們頓時啞口無言。
天元國晉王爺威名赫赫,單刀赴會便能挑下嬴權那個大魔頭。而眼下的東昭儼然亂如一鍋粥。若真要誓死一戰,士兵們從哪裏來?能迎戰宋楚煊的將領,又有何人?
說句實在的,管他龍椅上坐着的是誰呢。他們最關心的,歸根結底就只是民計民生。
能叫百姓過上好日子的,纔是好皇帝。榮華富貴誰來享,也輪不到自己,又幹他們屁事?況且,聽說天元新帝還是位明君。
頓了會,宋楚煊繼續說道,“既然都沒有異議,那未來幾日內,東昭國的時局本王會代爲穩住。
從黎民口袋裏搜刮得來的糧草,朝廷會如數奉還。被困的四十萬東昭戰俘中,千戶以下級別的,有投降者,可以釋放回家。不願投降,以及千戶以上軍銜的,斬立決。詔獄中,輕罪者大赦......”
男人一連下達了數項舉措。每一項都引得城下羣衆們歡慶喝彩,聲響一浪高過一浪。其魅力和魄力,令蕭凌的精兵也歎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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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昭某處行宮內,宋楚煊仰頭望月。算算日子,這已經是自己離開天元的第二十四個夜晚了。
即便再忙再累,他心中也無一日不在惦記思念着林婭熙。也不知,同一彎弦月下,她在做些什麼呢?
臨別前一日,謝御醫的診斷令他幾近崩潰。可在收到靖王的密函後,他糾結掙扎了許久,卻仍是身不由己,要來一趟東昭。
不是熙兒對他不重要,而是許她的人世繁華,遊歷河山,他想替她守護好。
剛剛安頓完東昭的殘局,明日,明日他便可以趕回天元了。宋楚煊此刻歸心似箭,恨不能插上一雙翅膀,直接飛回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