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寶風流 >第一百四十章 哥舒〈一〉
    御樓,萬人朝天門。

    連接皇城與宮城的承天門乃是整個宮城的北門,也就是正門。在門外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天門廣場,這個同時代佔地最大的廣場不僅是爲了宮城安全故意預留出的空曠之地,也是每逢年節皇城開放時京中百姓聚集最多的所在,而每到此時,天子則會登承天門城樓,接受萬民朝拜的同時,已顯與民同樂之意。

    此時,在這個公元七世紀世界最大的廣場上,剛剛散朝的皇城各部司官員全套朝服披掛,秉持政事堂手令,整整齊齊的分列承天門外等待觀刑,而就在與整個隊伍相隔十餘步遠近站立的,就是剛剛傷愈上衙的太樂丞唐離。

    唐時,朝廷六品以上官員有上本劾奏之權,而對這些奏本的真僞審覈則分屬御史臺權限範圍之內,其時並無‘風聞奏事’之說,尤其是經寧太守趙風章揭發當朝首輔李林甫罪狀二十餘條,被御史臺以“妖言”逮捕杖殺就屬此列。

    承天門外,衆目睽睽之下,隨着御史中臣王烘一聲斷喝,立有四個手執水火棍的公人拖着一中年漢子走出。

    唐離定睛一看,只見這胡蘭達年約四旬,身穿六品常服的他此時頂冠早除,面色蒼白的被公人拖到百官隊列當中,若非嘴被封,只怕他早已喊叫出聲。

    四支水火棍一分一壓,胡蘭達已趴伏於地,御史中丞王烘再看了唐離並百官一眼後,才冷聲道:“行杖。”

    就在第一支水火棍高高揚起的同時,另一個公人閃身下去揭開了胡蘭達的封口。只是不等他開口說話,背臀部巨痛傳來,那聲模糊的“冤枉”也已變成了慘叫。

    這幾個公人明顯是精選出的用刑高手。使得好一手公門“層嵐疊嶂”棍法,水火棍有勻又密,用力卻是先輕後重。而那胡蘭達的慘叫聲也是一聲高過一聲,猶如步步生蓮一般,越走越高。

    公人俯地身子用棍儘量取平,堪堪到第四棍時,水火棍已帶起一蓬血肉,此後每一棍下去,必然是血花四濺,肉末橫飛,隨着用棍越來越多,那胡蘭達早已叫的聲嘶力竭,偏偏這幾人卻能用棍將他身上的每一分潛力逼出,用以發出類似野獸般嘶啞的嚎叫。

    一棍一棍,將至二十棍時,唐離見到的已不僅是血花,還有被水火棍剝離帶起的皮肉,至此,在這四個精選公人的全力施爲下,原本普通的杖刑已演變爲承天門前赤裸裸的虐殺。

    胡蘭達的喉嚨早已破裂,此時聲聲都是自心底逼出的吼叫,沙啞的聲音在承天門樓處四處迴盪。那些奉命觀刑的部司官員平日養尊處優,此時見到這一幕,臉色早已變得煞白。因有監察御史來回巡視,欲避無路的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目睹這血腥至極的場面,其中更有許多官員隨着水火棍的起落,臉上的肉也抖顫個不停,牙縫間也發出絲絲的倒吸氣之聲。

    眼看着胡蘭達受刑,唐離的心思卻飄到了更遠處,“這纔是李林甫的手段!”

    將胡蘭達放到今天處置自然絕非偶然,正是在這個地方,十餘天前唐離血跡斑斑的走過皇城各部司衙門,雖然無人敢於公開議論,但背後對他這位宰相愛婿的嘲笑必不可免,今天,在他養傷痊癒重新上衙的時刻上演這一幕,當朝首輔的心思已是不言而自明。

    更深了一層想,這既是李林甫爲自己女婿重新上衙準備的最好歡迎儀式,而令百官觀刑,顯然也是首輔大人藉以立威的最佳手段。

    當日裴耀卿在政治鬥爭中失利罷相,李林甫更進一步控制言路,其時有補闕杜進上書言事,被其貶爲下邦令。也正是在這一次,再次確立自己不可撼動地位的首輔大人對朝臣有一番極爲精闢的言論:“君等獨不見立仗馬【作爲儀仗的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

    數年之後看,正是這兩本彈劾唐離的奏章使李林甫意識到也許有人已經不願意再做“仗馬”,而他則需要借胡蘭達的血肉喚起朝中百官舊時的記憶。

    堪堪在事涉王忠嗣的早朝過後,在唐離重新回衙視事之時,承天門前上演的這一幕虐殺着實意味深遠。

    聲聲沙啞的慘叫在承天門前回蕩不休,此時不僅是觀刑的文武官員,便是往日嘈雜的皇城各部也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無數雙躲在窗櫺門後的眼睛看看受刑的胡蘭達後,隨即轉到了那個負手而立,一身青布常服的七品太樂丞身上。

    “二十三,二十四……”正當唐離數到“二十六”時,一塊帶血的皮肉隨着揚起的水火棍“啪”的一聲跌落在他腳前。

    唐離面帶厭惡之色退後一步,卻撞在了另一個人身上,扭頭看去卻是牙疼般正吸着嘴的楊芋釗。

    “你不在戶部辦差,跑這兒來湊什麼熱鬧!”眼前的場面太過於血腥,唐離倒也樂得有個人說說話。

    “本部堂官都被拘在這裏觀刑,這廝由如此殺豬般的交換,皇城裏誰還有心思辦差?區別不過是愚兄走出來看,他們都躲在窗後看罷了。”低聲說話之間,楊芋釗又咧了咧嘴,“好傢伙,王東臺從哪兒找的這四個公人,一棍揭一層肉,手藝真是絕了!在宮城門口上演這麼這般虐殺,還真是難得一見。”

    “看你一臉興奮的模樣!既然是虐殺,好湊這麼近來看?你就不怕心裏發糝。”側身聽着身後幹擠出來的沙啞的嘶吼,唐離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還計數呢?說我!”楊芋釗隨口頂了一句後,偏開眼睛道:“別情,又這麼一齣兒,老相爺給你做的面子也是足足的了,胡蘭達現在這模樣,即便停了杖也照舊是個死。不過多拖幾天罷了,這時節可正是你做好人的時候,你便出去叫停,王東臺準不準倒無所謂,不也在這些大佬們面前顯出你的寬恕之心來。”

    聞言,唐離沉吟片刻後搖搖頭道:“這事兒面上固然是老岳父爲我做臉,往深了看卻跟統兵大將殺人立威一樣,再者,大虎不死,必遭其噬,沒得我上去插個什麼?“言之此處,他又嘿然一聲冷笑道:”這廝當日上本時,心裏還不是恨我不死?“

    楊芋釗聞言,目光盯在唐離臉上片刻後,才低聲說了一句道:“人都傳言別情你睚眥必報,今個兒我纔是信的十足。”

    “什麼睚眥必報?這叫快意恩仇,錢公佈我可曾報了?”唐離沒好氣的回了一句,還待要說時,卻見楊芋釗雙眼驀然一縮,扭頭看去時,卻見血人一般口中吐着大串兒血沫的胡蘭達全身驀然一陣抽搐後,身子再也不動,而到此時,第三十七棍堪堪打完。

    此時的承天門下一片血紅,而死在地上的胡蘭達也早已成了一灘爛肉,透過血紅看去,隱隱可見他背臀間染血的骨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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