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叫我?
頭好疼!
聲聲呼喚,宛若招魂一般,此起彼伏,連續不斷。
夏芊芊試圖睜眼,奈何眼皮沉重。
有人扶起她的脖子,撬開她的嘴,一味苦澀的湯藥強灌而入。
“咳咳咳……”
藥味濃重,直竄口鼻,她猛然驚醒,心跳如擂鼓,睜眼就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哪裏?
昏暗的土屋,破爛低矮的窗戶下,一陌生女人坐在炕邊,手端藥碗。
她梳髮髻,戴木簪,身着墨綠裙裝,病容嬌弱,見夏芊芊醒來,一時眉眼舒展,難掩喜色。
她的身側,一小男孩大眼睛閃閃,忽然癟嘴,撲過來,抱住夏芊芊,哇哇大哭,“阿姐,元寶以爲你死了,嗚嗚嗚……”
夏芊芊皺眉審視着他們,腦子有些恍惚。
她如何能活着?
視線凝在被面上的小紅手上,她艱難開口,“有鏡子嗎?”
“有。”
元寶反應迅速,轉身從炕裏拿來一面銅鏡,舉好,“阿姐放心,你沒破相。”
模糊的鏡面上,映出一張巴掌小臉。
秀眉明眸,耳垂小巧,脖子纖細,套着一件看不清顏色的深色布衣。
布衣下,她身形單薄,身上沒有幾兩肉,彷彿一陣大風便可吹跑。
衝着鏡中人,她抿嘴苦笑,臉頰處,一枚標誌性的梨渦若隱若現。
這個人不是她。
她二十四歲,早已成年,可銅鏡中的人兒,一臉稚氣,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但……
她與她長得太像了。
這張面黃肌瘦的臉,若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再長開一些,怕是與她一模一樣了。
夏芊芊思維凌亂了。
一手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她痛呼出聲,隨之腦中一陣刺痛,一些不屬於她的記憶,翻江倒海般涌上來。
夏芊芊如遭雷擊,呆愣住了。
“芊芊,莫怕!”
李雲娘端起藥碗,遞上前,寬慰道:“喝完藥,發發汗,睡一覺就好。”
大黑瓷碗,碗沿缺三個大口,碗內湯藥氣息濃郁。
夏芊芊一聞便知,是解熱鎮痛的藥材。
她接過碗,一口氣喝下湯藥,又挺屍般躺下,目光呆滯地望着屋角一處蜘網。
藥味苦澀,在胃裏翻江倒海,好似整顆心也浸泡其中,苦澀難耐。
她清晰記得,她受邀參加一個國際醫學會議,返程中,飛機遭遇強氣流,機身受損,墜入海面。
她定是屍骨無存了。
誰知,她還活着……
“芊芊,喝完藥你好生歇着,娘出去幹活。”
李雲娘將她安置好,又吩咐元寶照看好姐姐,這才拎起鋤頭出了大門。
夏芊芊躺在炕上,緩緩閉上眼。
元寶則像一隻小狗,乖乖躺在她的身側,貼着她的手臂,躺下了。
靜謐瀰漫在屋中的每一個角落,卻無法浸入夏芊芊激盪不平的心緒。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院外忽然敲門如擂鼓,有女人扯着嗓門,叫嚷着:“李雲娘,你給老孃出來。”
元寶嚇得一激靈坐起身,蠟黃的小臉上,五官緊繃在一起,“阿姐,是母老虎尋上門來了。”
他嚇得往炕裏躲。
夏芊芊皺眉起身,這個家裏,李雲娘不在,遇事自然需要她出面。
誰讓,她狗血穿越成這戶人家的長女。
出了廂房門,迎面是一個大院子,四周石牆參差不齊,最前端處,一扇破爛不堪的大門。
下了臺階,人才到院中,大門便被強行推開,隨之闖進來一個婦人。
看年紀,她不過五十出頭,一張大圓臉上,五官長得隨意,偏偏她頭戴珠花,髮簪,身上套着一件花裏胡哨的裙裝。
此人便是元寶口中的母老虎,對門的鄰居張翠翠。
夏芊芊眼神淡淡一瞥,和顏悅色道:“張大嬸,您找我娘有事?”
這彬彬有禮的舉止,口齒清晰的問話,將張翠翠嚇了一大跳。
她往後退一步,睜大眼將夏芊芊上下一番打量,“你是……那個癡傻女?”
癡傻女這個稱呼,夏芊芊並不喜歡。
她神色一凝,抿嘴強調道:“我有名字,叫夏芊芊。”
癡傻女不傻了。
張翠翠有些不可置信,板着臉,重新擺起氣勢,質問道:“你娘呢?她欠我的銀子,什麼時候還?”
欠銀子?
夏芊芊心思微動,神色微詫,“她欠你多少銀子?”
張翠翠撇着嘴,豎起手指,得意道:“你娘欠我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
福安村算是名副其實的偏遠山區,物資匱乏,生活水準低下,全村不足百戶,全部是貧困戶。
村民皆靠地裏刨出來的那點糧食過活,手頭的餘錢更是少之又少。
誰家能有十兩銀子,都算萬元戶了。
李雲娘靠攬點縫補衣物的活計生活,怎敢一出手欠這麼多銀子?
她敢借,張翠翠能無緣無故借給她?
她可真能扯!
夏芊芊一臉鎮定,語氣平靜詢問道:“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張大嬸說我娘欠你的,必須拿出憑證來。”
呦呦呦!這個癡傻女還知道要憑證了?
張翠翠心中冷笑,提高嗓音開始嚷嚷道:“李雲娘,你倒是出來啊!你女兒落入福安江中,你苦苦哀求,我男人去救人,這筆賬咱們總該算一算吧。”
福安村平日裏沒啥熱鬧可看,誰家狗丟了,貓生崽了,掛在屋檐下的鹹魚丟了,均可以鬧得全村沸沸揚揚,何況現在是有人吵架了。
喫瓜羣衆紛沓而至,門可羅雀的夏家大門口,不一會,便被圍攏得水泄不通。
“大家快給我評一評理啊!”
張翠翠捻起衣袖角,假意擦一下眼角鱷魚淚,哭訴道:“癡傻女落水,李雲娘挨家挨戶跪着求,讓大家去救人。”
“她落水的地方,可是暗流區,誰敢冒險划船前去。”
喫瓜村民交頭接耳,紛紛點頭。
張翠翠性子蠻橫,可她說得是事實。
見自己的話,得到周圍人的認可,張翠翠越發有了底氣。
她瞥夏芊芊一眼,咬牙啓齒道:“我的男人爲救你,落水受了風寒,這看病買藥,補船修網,這些天耽擱的功夫,調養身子的湯藥……”
她兩手一拍,步步緊逼道:“若不是看你們日子過得艱難,十兩銀子根本不夠調養身子。”
張翠翠橫行鄉里十幾年,她那口子更是出了名的好喫懶做,專幹調戲寡婦的勾當,說他爲了救人,船毀網破?
天爺爺!
福安江的暗流區,礁石遍地,暗流洶涌,他一個惜命如金的人,大白天都不敢去,何況是大半夜去救人?
況且,他家的船,一年到頭,多數情況下閒置,那漁網更是從未見過張氏縫補過。
張翠翠講出這番話來,也不怕臊得慌。
說白了,她便是想要借夏芊芊落水,李雲娘請求村民相救之名,訛詐一些錢財而已。
可憐這孤兒寡母,沒有當家男人,面對張翠翠,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村民們一邊觀望,一邊搖頭唏噓,卻無人膽敢上前,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