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天落水的事情,她並沒有多少記憶,細細一想,眼前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
可惜那個畫面支離破碎,好似一片磨砂玻璃,根本看不清。
心中一番計較,夏芊芊淡淡一笑:“娘說過,我被路人發現躺在江邊,及時呼叫,方纔救回一命。”
“什麼?”
張翠翠一聽此話,立馬不願意了,“若不是你娘跪求,我男人爲了搜救你,能冒險去暗流區,呵呵呵,你個臭丫頭,撿回來一條命,是打算賴賬了?”
說話間,張翠翠面目猙獰,一邊擼起袖口,一邊往前撲,作勢便要來薅夏芊芊的頭髮。
眸中閃過一抹厲色,夏芊芊握緊了手中的刀刃。
她若敢出手,她也絕對不會示弱。
誰知千鈞萬發之際,返家的李雲娘,扒開人羣,一下撲過來。
單薄的身軀,此時彷彿注入了萬般神力,一把推過去。
張翠翠沒料到她的攻擊,腳下踉蹌,身子不穩歪向一旁,抓向夏芊芊頭髮的手,便落了空。
“張大嬸,有什麼事情,你衝我說,孩子病着,經不起折騰。”
李雲娘將夏芊芊護在身後,母雞護崽般張開雙臂,可緊繃的後背,出賣了她。
她實在是太緊張了。
張翠翠的威嚴被挑釁,站穩身子,破口大罵道:“你個忘恩負義的騷狐狸,我男人爲了救你女兒,現在還在炕上躺着,等銀子看病抓藥,你現在還敢推我。”
她漲紅臉,手指李雲孃的臉,放狠話道:“看我不撕爛你這張騷狐狸臉。”
張翠翠咄咄逼人,李雲娘性子弱,言語之間,根本佔不到半分上風。
待會若她動手,李雲娘根本討不到半分好處。
夏芊芊凝視着李雲娘微微顫抖的後背,心頭的某處忽然被觸動了。
那一世,她十八歲時,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
她很久,很久沒有這種被媽媽保護在懷中的感覺了。
“你確定,十兩銀子足夠了嗎?”
伸腳往前邁一步,她擋在李雲孃的身前,輕飄飄地扔出一句話。
霎時,喧鬧的人羣禁聲了。
衆人拿眼將她瞄了又瞄,心底均泛起嘀咕。
這丫頭要做什麼?不會要犯傻了吧。
張翠翠回神,斜眼剜一眼,狠狠道:“身子虧了,後期調養的湯藥,有好有賤,我可算得都是賤藥。”
你咋不將人蔘鮑魚雪蓮花全算上,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夏芊芊冷笑,上前一步,“你家男人爲了救我,受了那麼大的罪,我自然會賠付他。不過有關賠償事宜,必須白紙黑字落到紙上,方纔作數。”
她此言一出,李雲娘拽住夏芊芊的手,直搖頭,“芊芊,你莫要胡來,十兩銀子,我們如何出的起?”
周圍的喫瓜羣衆也紛紛嘆息不已。
夏家的癡傻丫頭,閻王殿前走一遭,膽子是肥了,可腦子依舊不好使。
將這個破院子,連同母子三人一起賣了,也不值十兩銀子。
何況……
李雲娘常年疾病纏生,賣身爲奴,估計也沒有幾戶人家願意要。
元寶一個六歲幼童,幹不了活,平白多了一張喫飯的嘴,買他,誰也不傻。
唯有夏芊芊,十八歲的大姑娘,身子弱一點,腦子笨一些,好在容貌還行,賣給大戶人家爲奴爲妾,賣給窯子,或許能換一點銀子。
不過……
她自小心智不全,一直瘋瘋癲癲,估計大戶人家也不會要她爲妾。
孤兒寡母三口子,要想辦法拿出十兩銀子,簡直天方夜譚。
這種事情,旁人跑來攀咬一口,能躲就躲,能賴就賴,一旦白紙黑字落到紙,便是鐵板釘釘,這筆賬是怎麼也逃不掉了。
張翠翠一聽,卻樂不可支,忙不迭出主意道:“你們拿不出銀子,可以用江邊那塊地來抵。”
李雲娘搖頭如撥浪鼓,拽着夏芊芊的手臂,眼中開始泛淚花,“芊芊,那塊地是你爹購置的,他不在了,我們娘仨一年的口糧全部靠那塊地,沒了它,我們會被活活餓死的。”
“娘”元寶從人羣中擠過來,憤怒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他一把抄起大門旁的掃把,將它當做武器,衝着張翠翠,奶兇奶兇道:“誰也不許欺負我娘。”
被挑釁,張翠翠大跨步而來,揮舞着大手掌,照着元寶的臉,便要往下扇,“小兔崽子幹什麼?看老孃今日不收拾你。”
“住手,你是要銀子,還是要和我們打一架?”夏芊芊將元寶護在懷中,厲聲質問。
被小丫頭一吼,張翠翠瞬間人間清醒。
打一架,銀子沒了,她不是損失大了。
張翠翠及時收手,可心中的怒氣總要發出去,“臭小子,你等着。”
轉頭瞪一眼夏芊芊,“你說,怎麼辦?”
夏芊芊待要說話,李雲娘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將元寶塞入她的懷中,夏芊芊回眸,四目相對,她認真道:“娘,您信我嗎?”
信嗎?
李雲娘擡眸,近在咫尺的少女,眼眸中錚亮的光澤,篤定的光彩,令她的心神微微一晃。
“信我,便全聽我的,不要擔心。”
夏芊芊轉身,眼神掃過四周,居高臨下望着張翠翠,“在諸多村民的見證下,我們請村長代寫一份調解書。”
福安村老村長,名喚徐江,一個乾煸的老頭兒。
被提名,他跛着右腳,走上前,瞪了一眼張翠翠,目光緩緩落到夏芊芊身上,“你可知落下字據,鬧到府衙上,這銀子,你便還定了。”
“我明白。”
夏芊芊拱手向徐江行一禮,“那日我落水,多虧衆村名沿江尋找,才護佑我安危。此情此恩,我夏芊芊銘記在心。以後定會報答。”
衆人心中五味陳雜,一旁的張翠翠卻等不及,轉頭尋了筆墨紙硯,從自家屋裏搬來一張破桌子,催促道:“村長,您快些動筆啊!”
“請您照我講的寫。”
夏芊芊沉思一會,開口道:“我夏芊芊,於三月十一日不慎落水,張大奎憑藉過人的膽識,於夜晚,獨自一人划船闖入暗流區中搭救,其精神可貴。現關於張大奎醫藥費,誤工費,修船補網費,我夏芊芊自願賠償十兩銀子,以謝搭救,銀錢半月後交付清楚,立字爲證。”
半個月?
十兩銀子?
這孩子得了失心瘋不成?
衆人心中嘖嘖嘆息。
徐江有些遲疑,不過他做慣了老好人,兩方人馬沒有異議,他便攤開紙,一字一句寫下來。
調解書一式三份,夏芊芊、張翠翠與村長各自保存一份,二人並徐江均在上面按下手印,作爲憑證。
張翠翠迫不及待搶過來字據,看了又看,衝着李雲娘晃了晃,得意道:“李雲娘,月底之前,若沒有銀子,便將地契準備好了。”
有了這份保證,她倒沒有介意等上半個月。
撂下話,她喜笑顏開,轉身,扭着腰離開了。
徐江收起毛筆,搖着頭,有些心虛,回頭催促衆人:“都散了吧。”
不一會,夏家大門口,又恢復到往日的清淨。
李雲娘靠在門框上,氣得胸口發悶,一低頭,眼淚串珠而下。
張翠翠做事歷來胡攪蠻纏,那片地她三番五次想要尋藉口霸了去。
今日的事情,是遲早的事情。
而她,又能做什麼呢?
一旁的夏芊芊將憑據收好,轉身攙扶住她,叮囑道:“娘,天快黑了,外面冷,您先回屋躺着。”
她將李雲娘攙扶回屋,扶她上炕時,窄小的衣袖往上一撩,白皙的手臂上,露出一個蝴蝶狀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