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色下,一枚箭矢穿過一個襁褓,倒掛在伸出的樹枝上。
鬆開的襁褓中,露出一個嬰孩的腦袋。
看不清她的臉,卻可以聽到她彷彿發出求救般的哭喊聲。
他沒有猶豫,當即將她救下來。
當看清襁褓中的她時,他眼角的淚更加猛了。
那女嬰的模樣兒,與他的女兒差不多大。
一枚長箭矢從她右側的肩頭貫穿而出,微毫之差,便會貫穿她的心臟。
是誰這麼狠心,對襁褓中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他的懷裏,一邊是奄奄一息的孩子,一邊是氣息全無的嬰孩。
他喃喃低語着:“孩子,是你將她送來,讓她來陪阿孃的,對不對?”
那晚,沒有人回答他的提問。
那晚,因爲一個孩子,他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晚,我將自己的女兒埋在山腳下,從抱她回家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我的女兒了!”
夏池緩緩敘述着十八年前,那場臨時換女的詳細經過。
那段被刻意壓制在心底的痛,一旦被牽扯而出,失女之痛便翻江倒海地將他徹底淹沒了。
他坐在桌前,雙肩垂落,宛若失去牽制的木偶般,木木吶吶地耷拉着腦袋,眼神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你……”責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夏芊芊換了好幾個表情,正愁不知如何開口時,門口一陣窸窸窣窣。
門簾被掀開,李雲娘一手拎着裙襬,一手扶着門框,眼中的淚宛若斷線的珠子般滾落而下。
她與夏池的對話,她全聽到了。
夏芊芊小跑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艱難開口,“娘!”
李雲娘眼神在她的臉上一陣徘徊,雙手無措地摸過她的耳朵,鼻子,雙肩,嚶嚶哭泣,“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我養了那麼久,我疼了那麼久的孩子,怎會不是我的孩子?”
“瞧瞧,這孩子的眉眼,她的嘴,與我多像。”
“瞅瞅,她的手,娃他爹,她的手那麼靈巧,與你的一模一樣。她怎會不是你的孩子?”
瞅着李雲娘瘋癲的模樣,夏池更加心痛,他撲過來,抱住她,抱緊了,“都怪我,怪我。”
“不!不!”李雲娘癱倒在他的懷中,無助地搖頭。
當年,她對失而復得的女兒,也曾懷疑過。
懷疑孩子爲何受傷了?
懷疑孩子的手腕上,爲何多了一處胎記?
懷疑孩子的頭髮,幾日不見,爲何濃密了一些?
她的眉眼,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一些事情,她懷疑過。
但她不願意去懷疑。
因爲懷疑的結果。
那個結果,她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她選擇無條件得相信。
如今,懷疑的面紗被揭開,露出真相來。
李雲娘紅着眼,哽咽着:“歸根結底,是我身子弱,又難產,孩子纔會身子骨弱,纔會不幸夭折。”
“娃他爹,要怨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只是心疼你。”
“孩子沒了,你瞞着我。這麼多年,你的心裏該有多苦。”
“你早點告訴我,多好。”
說着說着,她雙手捶打着對方的胸膛,“我是你的女人,剿匪的事情,報仇的事情,是男人的事情,你不告訴我,我不怨你。”
“這麼多年,我甚至不知她的存在。”
“我甚至,從未給她燒過一張紙錢。”
她嚶嚶嚶哭着,控訴着。
夏池抱着她,不迭點頭認錯,“是我錯了,都是我錯了。”
……
夏芊芊轉身,默默地離開了。
感情之事,歷來是一筆糊塗賬。
親人之間,朋友之間,你爲我,我爲你,都在想着爲彼此好。
可到底什麼是對方想要的,什麼纔是對對方好。
你非對方,你根本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對於她來說,李雲娘永遠都是她的娘。
血緣關係對於她一個穿越女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半月後,京城的馬車姍姍來遲。
城門口,全江城的百姓來都送行了。
一旁的元寶,拽着夏芊芊的衣角,小聲道:“阿姐,我捨不得離開。”
他捨不得學院中的同窗,捨不得院後的小黃鴨,小毛驢,捨不得他淘寶來的那些玩具兒。
“我也捨不得。”
人生之路,每一個分岔路口,都面臨着取捨與選擇。
“我們走吧!”
此次去京師,她帶着夏家一家子,劉老忙完了江城的事情,也一路追隨。
車隊剛行進了幾裏地,遠遠的,一匹馬兒疾馳而來。
“縣主大人,縣主大人。”馬背上的人大聲呼喊。
馬車一停,撩起車簾,一名黑紅臉的少年額頭冒汗,喘着粗氣追趕而來。
他翻身下馬,“噗通”跪在地上,先向夏芊芊拜一下,然後擡起頭,一臉凝重,“女主子,多謝您的收留,我學會了放養養牛,會打掃牛羊舍,也會種植藥材,會分辨很多種藥材了。”
來人是二狗子。
言語間,他似乎對她有所求。
夏芊芊沒有苛責,“我此去京師,恐日後很難回江城,你還有什麼需求,一次性都說完了。”
“我……”被如此直白地詢問,二狗子有些難爲情。
他一路追趕而來,不願錯過大好機會。
“主子……”他偷偷打量夏芊芊,開口道:“這些田地裏的活計,我都會幹了,我也能幹很好。不過,我內心中,還想去幹一件大事。”
大事?
夏芊芊不禁啞然,“我記得,曾經的你最大的心願便是喫好穿暖,逍遙度日。現在樊山的生活,不正是你所求的嗎?”
“是!”二頭子忽然神色凝重,點頭道:“曾經的我,也覺得這是最好的日子。可我出去見了世面,才知曉外面的世界多麼廣闊。我現在過上的日子,是多少人想過卻過不上的日子。”
“主子,我想去參軍。”
“我想保家衛國,讓更多人過上想過的日子。”
短短几個月,沒想到這小子的思想覺悟如此高。
“打戰,會喫苦,會受傷,會死人?”她想再次確定他的意念。
“我不怕!”他朗聲道:“主子,您可以隻身與馮衛等匪徒決戰,我二狗子也可以。”
“去吧!”她不攔着他,“我等着你戰功捷報傳來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