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芊芊望一眼他身側的李雲娘,更加不忍,“我們……改日聊一聊。”
“擇日不如撞日!”夏池接過李雲娘遞過來的一枚剝好的葡萄,放入口中。
甘甜的味道,令他連連點頭,“來,孩子,葡萄甜,你也過來喫一點。”
葡萄是甜,待會心會苦的。
夏芊芊扯起嘴角,搖搖頭,“我睡不着隨便走走,你們繼續賞月,我去書房寫回信。”
她逃跑般得轉身便走,唯恐他們出聲挽留。
李雲娘望着她倉皇的背影,喃喃道:“今日,丫頭收到一封來自京師的信,瞧着她現在心神不寧的樣子,莫非賢王殿下那邊出事了?”
自家男人消失了三年,等待的日子,令人煎熬與焦躁。
她感同身受,一時又懊惱,“我們適才膩膩歪歪的樣子,讓孩子瞅見了,觸景傷情,她心中定是難受的。”
“怎會!”
夏池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安撫着:“賢王殿下做事運籌帷幄,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芊芊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豈會遇事煩躁不安。”
“不是賢王殿下,會是何事?”
李雲娘開始胡思亂想,“難不成是胡棠?”
她着急跺腳:“聽說,自胡棠離家出走,胡老爺子一氣之下便病倒在塌。外界都在傳,胡公子離開,與芊芊有關。”
整個江城的人都知曉,胡家二公子喜歡夏縣主。
曾經,夏芊芊是福安村的癡傻女,是她配不上。
如今,她是御賜的芊芊縣主,是江城人的大恩人。
是賢王殿下的心尖寵。
一個小小江城的世家子弟,如何與賢名遠播的賢王殿下相比較。
更何況,賢王殿下與芊芊縣主,情投意合。
他剃頭刀子一頭熱,自然又落了下風。
一個高傲的世家公子哥,受了情傷,想要遠遁他處,用以療傷。
事情如此解釋,倒是很合情合理。
莫非,芊芊是爲此事煩心。
“我去勸勸她!”李雲娘想一想,便要追上前。
夏池握緊她的手,另外一隻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此次我回來,她與我生疏了很多。待我尋機會,有些話,我們父女倆好好聊一聊。”
翌日,夏芊芊如常去給夏池號脈,調整藥方。
事畢,她起身,收拾藥箱要走。
夏池喚住她,“芊芊,曾經你很喜歡圍攏在阿爹身邊問東問西,現在爲何刻意躲我?”
夏芊芊回頭,望着他。
她不是曾經那個夏芊芊,對眼前的父親,並沒有多少依戀。
她望他,倒令他拘謹了幾分,“這些天,從你娘處,聽了很多有關你的事情。”
“是爹的失職,從未真正瞭解過你。”
他自然想不通。
她不是她。
夏芊芊神色如常,正色道:“我也從夏侯處,知曉了很多關於您的事情。”
他愕然,“平安侯夏承安?”
“是!”
“一些虛名而已。”
“不僅僅是虛名!”夏芊芊緩步靠近他。
一縷晨光照在她的臉側,一縷烏髮垂落而下,勾勒出精緻的面部線條。
嫣然如花的容顏上,神色間卻藏着令人敬畏的冷冽,“十八年前,他的幺女被逆賊劫持,跌落福安江中。”
她語氣一頓,刻意觀察他。
果不其然,夏池的臉色變了。
夏芊芊收斂眸色,繼續道:“有人救了她,將她養在身邊。”
夏芊芊想起初見習雅蘭時,她眼神中的憂愁。
想起祝仙學院,桃花樹底下的那一座孤墳。
想起青山寺廟中的長明祈禱燈。
想起曹然偏執地守在江城的初衷。
她擡眸,一雙黑濯石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字字句句,擲地有聲道:“她有家啊。”
“當你決定將她留下時,可曾想過,她一家子人望眼欲穿的心。”
“你可曾想過,失去女兒,對一個母親的傷害有多大。”
“你既留下她,剝奪了她富足的生活,那麼爲何又讓她揹負傻子的罵名,渾渾噩噩的生活多年?”
“你……”她遲疑片刻,逼問到:“你與夏承安有仇?”
隱藏多年的祕密,被以這種方式揭露而出。
夏池的臉火辣辣地疼。
印象中,她心地善良,單純可愛,性子軟糯地宛若一隻兔子。
可此時,她眼神中凌厲的光澤,化爲鋒利的刀刃,飛馳般割裂他的肌膚。
他如坐鍼氈,整個人無地自容。
“你……全都知曉了?”聲音很低,低得彷彿從嗓子眼中硬擠出來。
“你還想瞞?”她徹底氣惱了,“這件事,你打算瞞一輩子嗎?”
如果,能瞞一輩子,又有何不可!
夏池埋頭,沉默。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一般,壓抑的氣氛化爲令人眩暈的旋風,在周身旋轉徘徊,令人喘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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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夏芊芊。
胸腔中,一股無名之火彷彿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逃避便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嗎?空靈公子聰慧一世,尚不懂此道理?”
其實,夏芊芊並非原主,無論什麼樣的身份,對於她來說,並不在意。
她穿越而來,睜開眼,李雲娘便是她的娘。
那是一個多麼好的人兒,她屬實不願傷害她。
但真相是火,終究是包不住的。
她要啓程去京師,要面對京師中的夏家。
她的身份,豈是她想瞞着,便能瞞過去的。
當她的身份曝光,那時,李雲娘該如何自處?
“那個孩子夭折了!”
夏池再擡頭時,眼眸中的淚繃不住了,“那夜,她高燒不退,我……我拼盡了全力,也沒能救下她!”
當時,他抱着孩子的屍身,魂不守舍地遊走在福安江邊。
回家的路,那麼近,又那麼遠。
他每踏一步,腳掌彷彿踩踏在針砧板上,何止是腳疼,全身上下,整顆心都在疼。
他的第一個孩子……
他的女兒,那麼鮮活的生命,就那麼沒了。
家中,病榻之上,還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兒。
她若是得知這個消息,怕也會跟着去了。
他是孤兒,沒有父母。
養育他的師父去了。
他唯一的血脈沒了。
下一刻,那個憐惜他,給他活下去勇氣的妻子,也可能會沒了。
天塌下來,到底是什麼感覺。
地陷下去,到底是怎麼的絕望。
他全部體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