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過道和狹縊的目光一樣讓人喘不過氣,
附近的人羣密不透風,人的隔壁還是人,就像一座座合縱的高牆。
我們太習慣於陳舊的目光,衝動的年輕人,無辜的孩子,勇敢的母親。
聚光燈下的陸喻,儼然被扣上壞人的面具。
男人在人羣的圍觀下找到了底氣,現在他準備找到尊嚴。
“你還想動手是怎麼樣?”他像個桀驁的雄主,站在他妻子的身前卻掩蓋不住妻子龐大的身軀。
“要真是你兒子,我抽你一巴掌,是一樣的。”陸喻陰沉的說道。
圍觀的人們發出一聲聲嘆息,似乎在感嘆這個混亂的世道。
當你一出場就被規劃在邪惡的一方,在這個社會你註定丟盔卸甲。
人羣只會在爆發開始時聚集,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看到真相沒看到衝突的人早已走遠,剩下的只有後來看熱鬧的目光。
陸喻如芒在背。
所有人從小都會走在對抗世界的路上,然後逐漸變成世界,他被世界的目光壓的喘不過氣。
“我東西被弄壞了。”程纓嘆息一聲,衝着女人說道:“怎麼辦,商量賠償吧,確實是你孩子絆的我,我們可以調監控。”
陸喻看着身邊的女孩,沉默着。
“什麼東西。”女人錯愕的看着程纓。
“音箱,剛買的,還有發票。”程纓從兜裏掏出一張紙。
男人的臉色一下子不好看了,發出嘆息的人羣也不好看了,一句調監控的底氣勝過一萬次雄辯,人們還是願意相信“監控”兩個字的含金量。
“道歉吧,道歉我可能會有保險單。”程纓無奈的搖了搖頭。
女人一下子把小男孩拉到身前,在金錢和麪子之間她迅速做出了選擇,這個深諳社會本質的女人拉扯着小孩說道:“你是不是絆人家了,絆了就快道歉。”
小男孩錯愕了,不明白剛纔還護犢情深的母親爲何忽然冷眼相待。
“快道歉啊。”男人也急了,賽格東西昂貴是衆所周知的。
這一刻,父母變成了世界,小男孩還沒有底氣去挑戰世界,只得怯生生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程纓拉着陸喻的手腕,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走廊,離開了人羣,一路上暢通無阻,陸喻沉默着,女孩的背影在更亮處不斷前進,自己好像也被拉進了光裏。
“對不起啊。”陸喻艱難的開口說道:“給你添麻煩了。”
“本來不麻煩的。”程纓嘆了口氣:“多簡單的事。”
她看着面前垂頭喪氣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東西壞了?”
“沒壞,騙他們的。”程纓看着陸喻,她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但她明白在麻煩面前,才能看出來很多東西。
莽撞,憤慨。
也或許是情感。
可人的理性很多,莽撞又有多少呢?
她在陸喻低着頭時微微一笑。
人生難得是莽撞啊,更難得的是爲你莽撞的人。
“那你還挺聰明。”陸喻嘀咕道:“你好陰險啊。”
“這叫陰險?”程纓板直了臉。
“叫的。”
“...”程纓咧了咧嘴:“走吧,陪我去買東西。”
永遠不要指望與傻子講道理,程纓揉了揉太陽穴。
陸喻看着程纓在美妝店裏挑挑揀揀,手腕上似乎還能感受到女孩的體溫,寒冷,但卻是人羣裏唯一的溫度。
他懶洋洋的坐在旋轉座椅上,晃着腿。
女孩的身影淹沒在美妝鏡的反光裏,熠熠生輝。
“買完了?”陸喻看着女孩提着的大包小包。
“你在人家店裏喫東西?”女孩答非所問。
“你逛了一個小時。”陸喻將包裝袋扔進垃圾桶裏:“我這不在外面站着呢嗎?”
商場里人很多,儘管此時已是華燈初上,這裏萃取着這座城市新鮮的血液,人造瀑布從頂樓垂直而下,陸喻和程纓坐着直達電梯慢悠悠的往上。
“我幫你提吧。”陸喻看着程纓有些被帶子勒紅的手指說道。
“沒..”程纓停頓了一下,說道:“好吧。”
陸喻很自然的接過程纓手裏的袋子。
一切都那麼習以爲常,一切都那麼熟練,雖然見面時間不長,但陸喻總有一種與這個傢伙相處過很久的感覺。
麻小店裏的冷氣奔涌着,今天運氣還不錯,這裏不用排隊,陸喻挑了個雙人桌坐下,熟練的掃碼點單。
“別點太多。”程纓想到白天陸喻的壯舉:“晚上喫太多我考試真的就沒法考了。”
“小龍蝦,”陸喻笑道:“蛋白質,不長肉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長不長肉。
世俗裏的描寫總是人間煙火,人和人在餐廳中就像一個個小小的聚落,陸喻擡頭看着面前的女孩,拿着溼紙巾擦拭着手指每一個角落,頭頂聚光燈的白光讓她顯得更白了,精緻的面頰在人羣之中顯得十分耀眼。
“點完了。”陸喻點下支付頁面:“忘了點蛋炒飯。”
“你還真是到哪裏都點蛋炒飯。”程纓遞給他一張溼巾:“以後開個蛋炒飯攤子算了。”
“喫習慣了而已。”陸喻眼神有些恍惚。
是喫習慣了。
陸喻小時候家裏很窮,有一個當民政局公務員的母親,還有個公司一直不開張的父親。那時候陸喻父親被擠兌辭職,剛下崗的他開了家安全評價公司,可現實往往少了些美滿,更多的是支離破碎,父親的辭職是個貿然的決定,母親拿着所有工資墊付着父親的生意,可公司開了三年一分錢沒掙,反而耗光了所有的積蓄。當時陸喻的爺爺還要求父親每個月工資要上交一半,陸喻的母親不得不一邊拿着錢養活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還要將一半工資打給自己的公公,那時候家裏總是很冷,冬天甚至把溫度計都凍炸了,他們像逃難一樣搬來搬去,最後被爺爺再趕出去,陸喻恨很多人,就像忘不了叔叔擠兌的目光和爺爺驅趕他們的樣子,更忘不了在父親公司終於成功時他們吸血鬼一樣的身影。
但那時候也有美好的事情,就像噩夢裏往往也有真情流露。那時被認爲不成器的父親偶爾會帶陸喻去喫小平房的烤肉攤,然後點上一份蛋炒飯,那個永遠樂觀的胖子總是很開心的看着陸喻大口喫,然後拍拍他的腦袋,自己則喫很便宜的麻食,家裏雖然窮,但他從來不曾虧待陸喻,就算自己捨不得買菸,也會給陸喻買幼兒園門口一塊五一根的小鏡糕。那段日子蛋炒飯就成了美好的代言詞,能喫蛋炒飯對於那時的陸喻是一種奢侈,這種奢侈在平淡悽苦的生活裏就像蜜糖,儘管後來胖子突然變得很有錢,帶着當年穿着劣質綠色眼睛奧特曼衣服的小男孩去了無數家飯店,喫遍了山珍海味,也沒能找到那家蛋炒飯的味道了,那裏早就拆遷了。
陸喻恨很多人,恨他們在貧苦時的剝削,恨那要上交的一半工資,恨那喪家犬一般的生活,恨他們吸血鬼的嘴臉。
但蛋炒飯,不僅僅是蛋炒飯,那是胖子和他的美好,是母親的辛苦操勞,是他們一家在歲月裏顛簸的苦中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