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喻做了一個夢。
黑色的海浪拍擊着岸邊的礁石,蒼白的閃電與雷聲在烏雲中一同疾馳,他叼着一根菸,靜靜的等待在礁石上攀登的潮水,黑色的天幾乎要塌下來,雨點越來越大,他等待着,等待着火光被雨水澆滅。
可那青煙一直不急不漫的在空中飄逸,他的瞳孔微微凝聚,一把黑傘出現在他的頭頂,那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女孩,光着腳站在他的身邊。
這一刻,世界與她一同安靜。
潮水一點點退散,烏雲消弭在風中。
女孩的臉與圓月一般蒼白,又與新月一般明媚。
...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在驚醒時追逐逝去的夢,陸喻坐在牀頭,朝陽像盛開的向日葵一般生機勃勃。
他悵然若失,女孩的臉已經如同幻影一般粉碎的只剩下一雙眼睛。
街上的行人並不多,偶爾能聽見攤販的叫賣,藝術區的門口是個煙火氣很足的地方,陸喻買了倆包子,巴巴的啃着。
路上碰到了去上課的學生,他們總是一臉萎靡不振,太多人的青春是萎靡不振了,盛開在書本里的果實總是那樣難以採擷。
隊伍的末尾是程纓,她靜靜的走着,耳朵裏塞着耳機,她身上總是有着一股疏遠的氣息,陸喻下意識的想打個招呼,可看到手裏啃着的包子,想一想就後退了。
人和人的遇見需要迂迴,我們總希望遇見彼此時是最風輕雲淡的樣子。
“陸喻。”
女孩卸下了耳機,她在朝陽中微笑道:“看到你了。”
女孩的笑容很好看,陸喻一時間分不清誰是朝陽。
他慌忙的從那巨大建築物的陰影下走出,就像失去了貝殼的寄居蟹。
“你今天起的好早。”
“你也是。”
“一貫如此。”程纓有些驕傲,就像赫敏格蘭傑。
陸喻不由得回想起昨天的那個黃昏,晚風中他分不清香味是園區門口的薔薇還是程纓,在夕陽送給昨天最後的光明裏,他們短暫的忘記自己是孤身一人。
他注視着與女孩的距離,青色的石板磚上,好像也不是那麼遙遠,又好像,近了一些。
機構的門口,播音班已經出來練聲,程纓笑着看向陸喻:“你記不記得你練聲時候的樣子。”
陸喻有些摸不着頭腦:“我也練過聲。”
“練過呀。”程纓說道:“你當時像個小孩一樣,在隊伍的最後面,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但看上去有點怯生生的,你說話的時候光做口型。”
陸喻是練過一陣,當時他的語速太快了,幾乎讓人難以辨別,所以被安排跟播音班練了一陣聲。
至於那時的窘迫,陸喻還以爲根本沒人發現。
“哈哈”他乾巴巴的笑了兩聲。
黨子山已經蓬着頭髮坐在機構的大廳裏,嘴裏叼着根油條。
“你這髮型,昨天沒回家去找富婆談心了?”
陸喻好奇的問道。
“太累了。”他刻意壓着嗓子:“我連做夢都在練聲。”
李良的聲音在他們頭上響起,黨子山幾乎打了個寒戰。
“富婆找你來談心了,實在受不了可以叫的大點聲。”陸喻拍拍他的肩頭。
程纓跟着黨子山進了李良的辦公室。陸喻走向自己準備的考場,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空房間,那是李良以前爲自己父親準備的畫室,支架和光板早已安排就緒,地上的插線板確保手機不會斷電。
粉塵在空氣中流浪,它們總是奔向陽光。
他並不期待考試,也不期待所謂別人的夢寐以求的地方。
他甚至點了一根菸,看上去有些不慌不忙。
房間內很安靜,這個畫室做了靜室處理,沒有一點聲音透的進來。
這樣安靜的地方值得去細細思量一段過往。
他想到了很多東西,想到了自己怯生生的樣子,喜歡帶着黑色兜帽的小男孩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桃花源,在桃花源裏追尋着自己的理想鄉。
可人生在世,何處是桃源,何處又不是桃源?
“終不似,少年遊。”陸喻沒由來的說出這麼一句話:“可惜可嘆,遇見了真正的自己,卻已經不是少年。”
不是什麼品學兼優的少年,不是什麼重點高中的高材生,我就是我自己,他想起無數對自己期望的眼神,就像林林總總想要點燃森林的火把,他們以爲森林會感謝他們帶來的光明,可森林卻懼怕那火焰,火焰會灼燒那肆意生長的枝丫。
“這次,我問我自己。”陸喻笑笑:“我不問別人了。”
我叫陸喻,快二十了,沒什麼特別大的長處,就喜歡寫一些自己的故事,創造所謂的世界。我不是什麼誰誰誰的驕傲,也不是哪哪哪的期望。
我不是別人嘴裏什麼天才,也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強大,我寫的東西不是他們眼中的理所應當,我是對這個世界有那麼一點點的思考,但絕不深刻,等我深刻的時候,我或許已經老的不能動彈了。
我不喜歡當導演,我不喜歡對一堆人指手畫腳,當然,我也不喜歡別人對我指手畫腳,我喜歡藏在幕後,藏在熒幕裏的光裏,如果有一天你能在那光明後面看到站在陰影裏的我,說明我成功了。
我想報考上海戲劇學院,儘管他們取消了我的考試,但我喜歡上海那個地方,喜歡老舊的弄堂,喜歡朝陽時會發光的外灘,我爲那個學校在上海準備了很久,還去了我奶奶的故居,那裏已經拆遷了,我奶奶也找不到了,可能他們都像很多東西一樣被時間的風吹散了吧。
我樂此不疲的與陳舊的規則交手,我的骨子裏滿是破壞的慾望。
我很孤獨,我總是在不同的城市穿行,北京,上海,太原...儘管是爲了學習,可我更喜歡路上的風景,飛機上形形色色的人,路邊叫賣的攤販,我喜歡最平淡的煙火,可我想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去看。
可昨天,我碰到了一個跟我一樣孤獨的小女孩,她也很孤獨,但她很要強,還有點要面子,有點像我家裏養的那隻黑貓。
你好啊世界,我已經與你博弈了快二十年了,接下來的光陰,還請你請多指教。
我寧願在黑暗裏醒着,也不願在光明裏假裝睡着。
“你好,陸喻。”陸喻忽然伸出手,對着窗戶說道,那單薄的玻璃照出少年的影子。
驕傲,散漫,臉上總是掛着莫名的笑意。
陸喻就像陸喻,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他已經沒了跟現實逢場作戲的興趣。
“這個世界,容我做一回陸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