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程纓的身前已經堆了很多若干a4紙,她的字跡清瘦而鋒利,有點像宋徽宗瘦金體的那種筆觸質感,女孩盯着下一張蒼白的紙發呆,她的背後是一尊佛像,上面的花紋已經磨損,塗裝已經黯淡,他們相差了一二百年的光陰。

    這是她的考場,黨子山和她將在這裏完成終試。

    她的頭髮披在肩頭,精緻的裸妝讓她看上去就像不知爲何生長在北極的芙蓉,無論是哪個專業的考試,色相與才華都是缺一不可的,說句難聽的,不以貌識人的聖人考官還沒在這個時代出生呢,相貌就是天生的特權,是這個世界最流通的外掛。

    陽光一點點踱步進這個滿是書卷氣的辦公室,

    她的眼神有點空洞,琥珀色的瞳孔麻木的與日光對抗,她不在乎,因爲她高度近視,足足有四五百度。

    比起陸喻的奮起反抗,她或許更會在逆境中前行,冷靜理智的面對一切麻煩。

    她總是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但總是做的不錯。

    生活的送來的苦難往往會更讓人難以清醒理智,程纓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白紙,她有一種忍不住踢翻桌子的衝動,明明好不容易纔有了喜歡的東西,可世界再次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明明走在自己嚮往的路上,卻再次走歪了。

    她不禁開始胡思亂想,如果是那個傢伙,那個做什麼都看起來不計後果,永遠風輕雲淡的人現在會怎麼樣,多半會一腳把桌子踢翻吧。

    門開了,有些灼熱的空氣度進了充滿冷氣的房間,陸喻不緊不慢的走進來,她仍然能聽見外面播音生朗朗的稿件播報聲,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狹路相逢。

    程纓是一個對於別人的情感很敏感的人,她忽然覺得陸喻有哪裏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來具體是哪。

    “你複習完了?”陸喻靠在了沙發上:“畫室好熱,沒有空調。”

    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壺,拿出一個瓷碗,這一套動作輕車熟路。

    “你複習完了?”

    “與其說是複習,不如說是一次預習。”陸喻笑道。

    “我不想複習了。”程纓往後靠在椅背上,不知爲何,這個男生總是會讓她有莫名其妙的輕鬆的感覺。

    “你去浙江的機票訂了嗎?”陸喻問道。

    “還沒。”程纓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們訂一班。”

    “好。”

    陸喻坐那喝着茶,在程纓的眼中,他的樣貌模糊的和陽光融爲一體。

    他黑色的襯衫和陽光的邊線互相吞噬着,縱使日光在耀眼,世界裏也有那一抹令人心驚的黑。

    這傢伙,爲什麼考試要選黑色襯衫。程纓在心裏不解道,他看上去就像要給什麼人送葬。

    門又開了。

    一個胖女人風風火火的走進來,樓道里傳來學生們的嬉笑聲。

    “怎麼了,春宇姐?”陸喻笑着問道:“學生不聽話?”

    女人的相貌很平,就像她平淡的人生,與程纓坐在一起她甚至看起來不像女孩,像李逵。但她卻是陸喻難得欣賞的老師之一,藝考的老師向來與學生一般自負,而在陸喻看來他們更像跳樑小醜。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春宇的聲音甕聲甕氣:“他們上課又睡覺。”

    陸喻打了個哈欠:“姐你不會也睡了吧?”

    “那...那怎麼可能呢?”春宇嘆了口氣:“好吧,我也睡了。”

    陸喻喜歡她那份坦率,至於程纓總是把她看作一個傻大姐。

    坦率的人是被世界喜歡的,平淡生活裏他們是自己的超級英雄。

    她是齊越以前的學生,最後上了個三本,現在在齊越當助教。

    “我餓死了,怎麼還沒到飯點。”春宇揉着肚子說道。

    “再喫就胖了。”

    “胖了我就減。”春宇驕傲的擡起頭。

    她的腳上還穿着布鞋,她說因爲是舒服,還驕傲的告訴陸喻他們穿了七八年了。

    在這個滿是椰子aj巴黎世家的機構裏,穿着布鞋是需要膽量的。

    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學生們的離譜操作,有時還透露出一點對於機構的小不滿。

    陸喻合程纓則對此報之以微笑。

    他們當然不覺得她有什麼壞心思,畢竟就算有也早都被她寫到了臉上。

    這個世界有太多平庸的人,但不是每個平庸的人都會把自己的平庸的生活說出來。

    機構裏的老師彼此之間並沒有那麼簡單,似乎複雜已經成爲了人的常態。

    但春宇很簡單啊,良哥說什麼她就去幹,儘管有時候偷個小懶,但這都是無關大雅的事情。

    這樣簡單的人會被其他人記住嗎?陸喻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後來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不管是誰都會被人忘記,無論他是平庸還是驚才豔豔。

    他喜歡這樣簡單的人,惡意在她身上也會顯得有那麼一點可愛,因爲它總是不太大,比起惡意更像是傻乎乎大姐對你的一次捉弄。

    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陸喻已經忘記,但程纓還記得,他的記性不太好,但索幸的是她的記憶很好。

    春宇身上有一種世界於我勾心鬥角但我坦然相待的感覺,儘管避免不了懶惰的劣根性,但她已經努力的生活了。

    生活嘛,努力就好。

    門口的餐車已經停好,春宇有些雀躍,儘管裏面全是沒油的飯菜,她需要兩份才能填飽肚子。

    “我去喫飯了,”春宇問道:“你們去喫嗎?”

    “不了。”陸喻喝了口茶:“早上喫多了。”

    春宇已經消失的沒影了。

    或許是真的沒影了吧。

    在樓下學生的人海中,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陸喻看着程纓。

    程纓看着陸喻。

    “去喫飯嗎?我請你。”陸喻的眼神有些哀傷:“要不要一起“勇闖天涯”。”

    陸喻是從來不喝酒的,他酒量很差,喝了三瓶啤酒就會哭着坐在地上繫鞋帶。

    程纓難得的沒有反駁。

    只是靜靜的說了一句“好”。

    在生活中,我們已經找不到很多人的影子了,我們也再也沒有重逢了,陸喻和程纓走出機構,他們也沒有回頭,回頭也見不到曾經的人了。

    這個世界總是喜歡殺死平庸且樸實的人,來作爲它華麗而悽慘的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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