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很大,黑夜很長。晚風走過每個街巷,送給每個流浪的人以彷徨。
“你直接告訴我有沒有這玩意。”陸喻胳膊撐在櫃檯上,腦袋有些無力的下垂。
“有的,有的。”櫃員尷尬的笑道。
“拿啊好兄弟。”
“好的,好的,您稍等。”
櫃員蹲在櫃檯底下,從裏面取出一個紙箱。
“您要多大內存的?”
“有多大拿多大的。”陸喻點了根菸。樣子就像舊時美國西部醉酒搶錢莊的土匪。
銀色的內存卡入手,感受着指尖傳來的微涼,陸喻鬆了口氣,頓時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
“您慢點。”
陸喻抽了口煙,晃悠悠的扶着站起來。
“不行,得快點。”
男人走向門外,背影一瘸一拐。他加快了步子想吹吹風,要是能清醒的話,哪怕感冒也沒有關係。
...
天街太長了,程纓站在接口,來往的行人如同潮水,她就像洪流中的石子。
“你在哪啊。”
程纓嘆了口氣。
一個醉漢的行進速度能有多快?
晚風吹不開薄霧,她在人羣中望眼欲穿。
她期待着每一個穿着藍色襯衣的男人,期待着每一個像他的背影。
路燈下的樹影再長也脫離不了樹根,他走的再遠也離不開這條街。
程纓喘着粗氣,長時間的奔跑讓她臉頰顯得更加蒼白,她快速的步伐在擁擠緩慢的人羣中顯得格格不入。
“到底在哪啊。”
她忍不住大喊,嚇得旁邊的人一驚。
她有些後悔了,在這個城市他根本沒有熟人,離開了酒店他就是個標準的流浪漢,還喝多了。
恐懼,緊張,一點點撕裂着她的心。
這條街就像個不夜城,而那個人就像不夜城裏迷失的幽靈,在人的燈火下彷徨。
她的眼前有一層水汽,這個人可能潦倒在哪家店前,或者被當作瘋子趕來趕去,就爲了她一句“可以嗎?”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程纓在街角的霓虹燈裏恍然着,行人一個接一個走過,誰都很像他,誰都不是他。
長時間的奔跑讓她嗓子彷彿被黏住,想開口卻說不出話,肺裏傳來鹹腥的氣息。
“陸喻。”她費力的張開嘴。
“陸喻!”
“陸喻!”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在街邊嘶吼,她甚至聽不出來是自己的聲音,她永遠在矜持,永遠帶着面具,永遠掛着微笑。
可現在她臉上卻有着從來不屬於她的落魄。
“陸喻!”她大喊道:“你在哪?”
什麼東西碎掉了,她忽然這麼想,是臉上的面具嗎?
“陸喻!!!”
“傻逼。你這個傻逼。”她說着自己從沒說過的字眼。
“你就是個傻逼,喝多了呈什麼英雄啊?”
“陸喻...”她蹲了下來,把頭埋在胳膊裏,小聲的嗚咽着。
“你罵我傻逼?”
她猛然擡起頭,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夾雜着烏木香水和淡淡煙味。
“我幫你買內存卡,你罵我傻逼?”男人皺了皺眉頭,斜靠在路邊廣告牌的身體有些搖晃。
他藍白條襯衫上全是灰塵,看上去就像在地上摸滾打爬多時的乞丐,膝蓋上的印子讓人明白這一路他是怎麼踉蹌着過來的,頭髮被隨意的抓亂,左手的手背還有刮傷的髒痕。
“你不厚道啊。”他抽了口煙,眼神飄忽。
程纓從來沒有如此想要擁抱一個人的衝動。
“給。”陸喻從口袋裏掏出一板東西。
“牛逼不,就這一家,差點下班了。”男人說着不着調的話,眉飛色舞。
程纓呆呆的看着手裏的內存卡,淚水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她擦去水痕,吸了吸鼻子。
“所以你爲什麼罵我傻逼。”男人喝多了酒變的格外執拗:“我覺得我很聰明的,光憑美團商家評價的一張圖硬是摸到了地方。”
“對對對,你最聰明瞭。”程纓忽然笑了,她用手輕輕拍去陸喻胸前的一片塵土,把衣服往上給他拉了拉。
男人靠着廣告牌緩緩坐下,他嘆了口氣,眼裏無神的就像深邃的溝壑。
“我困了。”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自顧自的說道:“我太累了,我得睡會。”
程纓想把他拉起來,但陸喻就像失去了發條的木偶,呆滯的坐在地面上。
路燈發出昏黃而溫暖的光,但找不到他們面前的陰影裏,陰影裏的男人沉沉睡去,好像用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力量。
就像騎士在帶回公主的路上卸掉了滿身的鎧甲。
她看着他熟睡的側臉,又看向了手裏的內存卡,這個不凡的男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做了一件平凡的事。
城市的夜晚沒有想象的那麼不堪,被鋼鐵撕裂的天空仍然能看見星星,它們從未被什麼東西遮蔽,永遠在靜靜的凝望人們,凝望每一盞燈火,堅守在天幕上是它們永恆的歸宿。
她在他的身邊輕輕坐下,就像城市裏的兩個孤魂,無依無靠,卻又彼此取暖。
她用手輕輕撫平陸喻在夢中依然皺緊着的眉頭,靠在他身邊,心跳變的緊湊,卻微弱起來,好像聽沒聽見都分不清,她的感官只有他一個人,他就像黑暗裏的太陽。
內存卡被她扔在地上,沾滿了灰塵。